师慧忙道,“公子不必多礼。恕小妹直言,公子天生异赋,品性高直,必为福寿之人。
但这《清角》昔日创时曾大合鬼神,绝非祥曲。公子倘若修为稍浅,必受其害,轻则损身,
重则引祸,不可不谨慎待之。”
罗尘正色道,“在下来此,绝非贪图宝物。只是家师所托,不敢稍违。便因此送了性命,也是天运使然。岂可因惜身畏祸,而半途而废呢?”
“这——”师慧凝神半晌,继而坚定道,“公子如此豪迈,百折不挠,令小妹深佩。小妹自当竭尽全力。倘真引来祸患,小妹与公子一道承担便是。”
“多谢小姐!”罗尘初来碧秋涧,竟能与绝代佳人倾盖如故,情结知己,不由得心中大暖,情之所至,衣袖颤个不停。
“叮——”师慧指叩宫弦,玉甲生香,满室飘闻古乐。罗尘见师慧长发如风,披于颊畔;罗衣如素,静裹婀娜,不由得热血如沸,泪水几欲夺眶而出。罗尘耳听仙音远至,幽诉低徊,渐感气血翻涌,丹田中真气滚滚而上,直欲决堤一般。
窗外星月遁影,一股玄云自西北悄然而起,威风骤猛,院中落叶盘旋飞舞,叩得长窗沙沙作响。突然间屋顶如万箭攒射,密密麻麻,豆大的雨点砸将下来。一道厉闪,夜空雪亮,
随即天霆震怒,大地回声。惊得隔壁如烟,如月纷纷醒来。
师慧正欲罢琴,猛听得一声大响,两扇长窗已被劲风吹开,雨水直落了进来。罗尘忙起身上前,双臂微振,欲合上窗扇。谁知又是一声大响,窗上长帘直顶至底,直裂下来,便如剑劈的一般。罗尘只觉眼前一黑,喉头略甜,“哇”得一声,一股鲜血直喷而出。身子一仰,便摔倒在地。
冥冥之中,罗尘只觉身经混沌,时而千军万马,冲杀进退;时而野火燎原,气浪灼天。
此后似有片时清醒,仿佛阿鹭温凉的小手按上额头,
又有一滴珠泪,落上腮颊,莹莹滚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似有流水潺潺,叮咚作响;又仿佛空山鸟语,竹畔回风。
“师父!”罗尘大喜,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之上,身盖薄被。透帐望去,只见屋中陈设甚是简单,一桌二椅,墙角一方书架,桌上一只香兽,袅袅生烟,罗尘再揉揉眼睛,才发现此处虽与蜀山相似,却又完全陌生。罗尘抚着头,猛然想起自己是在屏山竹舍中,受伤昏迷。那么这抚琴之人,必是师慧了。其实鹤龄真人博古通今,琴棋俱佳。只
是罗尘少时贪玩,未加用心罢了。这支曲子清平中正,罗尘倒是常听师父弹奏,心知乃是一曲《山居吟》。听得半晌,不禁随声和诵,“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
石上流。——”
“公子你醒了!”只听笑声阵阵,如烟,如月已跑进屋来,支起卧帐。罗尘翻身坐起,
只听她二人道,“公子,那天你呕血昏倒,可把我家小姐吓死了!”“岂止是小姐,我们见了也是心惊肉跳的!”“我家小姐说,你脏腑受了内伤,只怕两月之内不能痊愈,公子,你睡了四天四夜,现下好些了吗?”
罗尘暗提真气,果觉虚弱了许多。他展颜笑道,“好多了,多谢你们俩——还有你家小姐照料。对了,阿鹭呢?”
“唉!怨公子兮怅忘归。”
“君思我兮不得闲。”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罗尘平日只重唐诗宋词,于先秦楚辞是一窍不通。自不知二女自幼从师慧研习楚辞,引用的乃是屈原的楚辞《山鬼》中的诗句。只听二女又道,“公子在睡梦中老是念着我家小姐的名字,阿鹭姊哭了好几次呢。”“阿鹭姊这几天一直求小姐把‘月璧’交给你。”“但小
姐说此时时机未到,交给你只会有害无益。”“阿鹭姊看公子今早好转了,不等你醒来,就回白鹭湾去了。”
“什么?”罗尘只觉脸颊发烧,太阳穴上青筋突突跳动,忙披衣下床,赶出屋去。
屋外旭日初升,露珠未退;院内修竹如浴,娇娆挺拔。罗尘立在院中,痴呆半晌,忽听
得有人问道,“公子爷,你身子好些了?”
罗尘忙转头望去,见是和叔坐在院中石桌旁,正自站起。罗尘忙赶步上前,陪和叔坐下。寒喧几句之后,罗尘见桌上放着一只大大的沙盘,形作正方,内衬细沙,上面横五条,
纵五条,共画了十条细线,将沙盘分为六六三十六格,便如棋盘相仿。和叔手持一管细竹枝,正将许多数字,填于其内。时而又擦拭重填,纷繁复杂,甚是奇特。
罗尘见状,问道,“和叔,您老是在算卦么?我师父正是此中高手,可惜我一心学剑,于此一无所知。”
和叔捋着白胡子,呵呵笑道,“不是不是。我是在算六六幻方。此乃是由洛书演化而来,是将一至三十六这诸般数字,填入宫格之内,使之每行六枚数字,不论横,竖,斜,相
加皆为一百一十一。将刻有此幻方的石盘埋于屋下,可避妖邪。我家老爷当年早已算出,可惜我年老糊涂,竟不知丢于何处,只好自己勉为其难。这边角的几枚数字,我倒还记得,其余的就只好听凭运气了。”
罗尘一听,好奇心大起,不顾自己于数术毫无所长,竟凑于和叔身侧,助他演算。这一
老一少,忙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凭着一番韧劲,终将这三十六枚数字,工工整整地填于格
内。二人相视,不由得拍掌大笑。
和叔言道,“公子这几日昏迷不醒,小姐一直大为焦虑。如今公子醒来,可否抽空去看看小姐,也好令她放心呢?”罗尘一怔,猛然想起适才算数之时,琴声一直未歇,似是为他助阵一般。心中大感,忙起身拔步,却被和叔拉住,“公子,你方才陪老朽演算,早饭也没吃,实是老夫的不是。来来来,等吃过早饭,公子再去不迟。”
“公子元气损伤,还当多多休养才是。”师慧立于窗前,宽袍窄带,微风轻拂,师慧抬起右手两指,将发丝徐徐拂于耳后。罗尘一见,只觉心房作跳,丹田一热,胸腹间又隐隐作痛起来。
“不碍事,我躺了这么多天,本该走动走动才是。”想起功浅德薄,竟听不得《清角》,罗尘心中一阵黯然。
师慧象是看出了罗尘的心事,浅浅一笑,道,“公子年纪正轻,前路还长,便是有所大成,也不必忙在一时。”
罗尘忍不住走上两步,惭道,“我此番惨败,不知会不会引来祸端。”
师慧双眸如星,柔光熠熠,洒在罗尘脸上,“祸福无门,正邪无非一念,公子一往无前,他日必成大器。至于这里嘛,此地山灵水秀,和叔又精通风水,便有妖邪,也不敢久居。”
七日之后,罗尘不顾众人婉阻,拜别师慧与和叔,远赴湘中而去。
临出门时,罗尘但闻竹涛阵阵,山鸟清鸣,回头望处,但见如烟,如月依旧挥动着手臂,喊道,“公子一路平安!我们等着你回来!”
罗尘踏着石上黄叶,走得半途,猛听得一曲悠扬,远远传至。琴音婉约浩渺,似碧水东流,正是一曲《潇湘水云》,仿佛祈祝罗尘前途吉顺。罗尘仰天长眺,悲喜交集,泪水直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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