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恩远走高飞的消息让人们非常忧伤。谁都喜欢这个勤快而又乐观的小伙子,每当人们从幽暗山脉打猎归来路过泥壶酒店,无论是一无所获的沮丧,还是死里逃生的惊惧,都会被帕恩爽朗的招呼和笑声冲刷得无影无踪。“他的嘴巴甜得让人着魔。”猎户们常常说,“如果年景能好一点,我倒愿意天天去泥壶酒店喝酒作乐。”年景是好不了的了,只要皮斯特家族一直霸占着新月镇;而短时间内,皮斯特家族也没有任何升迁的迹象。所以失去了帕恩,泥壶酒店的生意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还是那么萧条。
除此以外,却没人说得清帕恩的来历,即使是老得快彻底干瘪的伍雷罗。他极度喜欢打听别人的事,几乎无所不知,但对于帕恩,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是说:“二十年前的一个大雪天,他被人丢弃在镇南边的广场上,哭声很响亮。我跑出去看了看,戈多麦的老婆抱着他。后来,她从襁褓里找到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帕恩·卡诺夫。就这样。”
这段往事因为帕恩的离去又被翻了出来。但听众们很不满意,催促着伍雷罗说下去。
伍雷罗不得不苦着脸反复回忆,终于想起了一个细节。“啊!对了!”他恍然大悟的叫道,“那张羊皮纸可很不简单!戈多麦的老婆去找当时的镇长打听……他叫什么来着?”
“别管什么镇长了!”人们喊道,“快说羊皮纸!”
“羊皮纸背面画满了奇怪的符号,镇长一看就吓得半死,说这是什么……对不起,让我想想……”
“快说快说!”
“啊!他说,这是光明海妖的魔法符号!对了,就是光明海妖没错!”
“那么,说说光明海妖!”人们又被新的东西吸引住了。
伍雷罗为难的说道:“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了。如果不是你们瞎嚷嚷,我连这个词都想不起来……”
“你还得说些什么!使劲想想!我们等着!”
伍雷罗愁眉苦脸的沉思一阵,忽然说道:“嗯,后来镇长还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呀!我的天!我都说了!”他惶急的四下乱钻,企图逃出人群。但人们根本不给他半点逃跑的机会。
就在一团糟的时候,科姆蒂洛斯急匆匆的赶来了。他举起双手用力拍了拍,喊道:“你们这么快就忘了五天前的事吗?还有心思在这儿听故事呢!”
科姆蒂洛斯在镇上颇有号召力,况且他说的也是事实,人们顿时一阵阵的心痛,并且深感惭愧,不禁放松了包围圈。伍雷罗趁机钻出人缝,像兔子一样三蹦两跳的没了踪影,全然不像个近百岁的老头。
“让我告诉你们接下去的故事吧!”科姆蒂洛斯又喊道,“后来镇上来了位法师,是专为帕恩而来的!他看了羊皮纸,立即嗤之以鼻,说这只不过是古代恩雅人使用的象形文字而已!好了,你们的好奇心应该都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回家去吧!”
人们默然无声的向四面八方散去,很快就全部消失了。
“善忘的人们啊!”科姆蒂洛斯叹了口气,“所以才会被人骑在脖子上作威作福。”
“你可把话说反了。”维尔克在他背后说道,“是先习惯了被人骑,而后变得健忘。”
科姆蒂洛斯转过身,露出一个难言的奇怪表情:“我不想跟你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老铁渣滓,跟我去威里路亚家族吧。说实话,虽然马瑟斯·威里路亚病故后,他们家族就没有什么地位显赫的‘修行贵族’了,但我还是觉得双腿发软。我想让你陪着我壮壮胆。”
“你也习惯了被人骑。”维尔克撇撇嘴。他在科姆蒂洛斯发怒前补充道:“当然,你比我强得多。我根本就不想去威里路亚家族。”
“你别无选择。”
“我知道。其实,我善于溜须拍马,刚才说你比我强就是如此。我会对威里路亚家族使用的。”
两人相对一笑,晃晃悠悠的向镇北的威里路亚大宅走去。
此刻,帕恩离开新月镇已有五十多里了。他凭着一腔不甘,摸黑走了一夜,丝毫没有意识到在“玉田大道”上赶夜路是件多么可怕的事。直到晨曦微露,他才悚然惊醒,几乎难以想象自己竟越过了这条危机四伏臭名远扬的劫掠之路。他逐渐想起了几个细节:树缝间一团朦胧的篝火,或许是休憩的强盗;跑过身边的黑衣骑士,或许是某位领主的暗夜使者;还有几声惨叫,或许是……这可说不准了,强盗会在玉田大道杀人抢劫,执法队也会在这儿处决逃犯。玉田大道两旁的“夜色密林”中,到处都有森森白骨。
帕恩非常庆幸听从了坦波斯的建议,将虎皮上衣反过来穿了。若非如此,那光鲜的虎皮纹可非常惹眼,强盗们肯定会认为他很有钱。事实上,他算有些小钱,坦波斯付给他足足七年的工钱,有七块金币和三十六块银币。不管怎么说,坦波斯是个好人,他把自己的小房子让给帕恩住,还提供一日三餐,但最后他却“忘了”从工钱中扣除食宿费——七年,怎么说也不止三个金币。想到这里,帕恩不再怪坦波斯的无情了。“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好奇心吧。”帕恩自嘲似的咕哝了一句。
维路火球升到一竹竿高的时候,帕恩走完了玉田大道的最后一段路。他站在猛龙河畔,望着白浪滚滚,以及对岸朦胧的影像,心情彻底放松了下来。他时常听到“猛龙河”,但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人们提起它时,都是饱含深情,因为猛龙河上有座气势恢宏的悬空石桥“猛龙之须大桥”,过了桥就有一两处揽月城界路军营地。虽然界路军大不理会强盗们的小打小闹,但他们依然威震八方,能够给予旅人心灵上的莫大安慰。
猛龙之须大桥并不在帕恩眼前,他只看到了一座仿佛随着都会被河面大风折断的狭窄木制吊桥。这是因为玉田大道太过宽阔,大军通行毫无阻塞,为了保证安全,就使用了一座小桥,使猛龙河成为了真正的天险。他还需顺着河向东走出七八里地,抵达半月镇,才能一睹猛龙之须的辉煌。帕恩尚无目标,时间多得数不胜数,因此他决定去半月镇看看。
帕恩走上了玉田大道的支路“仰龙小径”。这条路修筑在河堤之上,左手边林木森森,右手边就是惊涛拍岸,巨大的哗哗声让人立足不稳。帕恩走得很小心,几乎就是饭后散步。走出两三里后,他终于因为如履薄冰的模样遭到了别人的嘲笑。
“嘿!胆小鬼!它不会吃了你的!”有个女人喊道,听声音,她的年纪并不大。
帕恩回过头,看到三个人,或者说三种颜色,白色,黑色,红色。白色的身材高挑,充满了温文尔雅的气度。黑色的类似于正方体,是条结结实实的壮汉。红色的身形窈窕,显然就是那喊话的女子。但看不清他们的相貌和衣饰方面的细节,帕恩只能猜测,这或许是一支寻宝小队。
“胆小鬼先生,需要我们保护你一段路吗?”那女人又叫道,“我们的收费很便宜,一里路十块金币!如果路上遇到危险,再加十块!不过仰龙小径可很不简单,猛龙河时时刻刻都会吞掉你!一里路三十块金币!有兴趣吗,胆小鬼先生?”
一口一个“胆小鬼”,让帕恩既觉得羞愧,又觉气愤。他挺起胸膛,大声说:“把金币留给你们自己赚吧!我完全能够对付它!我每年来这里游次泳,横渡猛龙河!”说完,他又觉得后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吹牛,似乎嘴巴失去了控制。
“横渡?太好了!你勾起了我的胃口!咱们来比比如何?三分钟,我游到对岸!你比我晚一秒,就输给我一块金币!”
帕恩待要反唇相讥,却又立即忍住。他默默的转回身,继续赶路。
“嗬!故作清高,还是害怕了,胆小鬼先生?”那女人哈哈大笑,“我可不喜欢吹牛!不!我最讨厌吹牛!吹牛胆小鬼先生,你最好立即跳进河里去,别拦着我们的去路!”
帕恩打定主意,不管她说什么难听的话,他都保持沉默。他加大步子,希望尽早远离他们。十多分钟后,他似乎如愿以偿了。他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已经看不到那三种颜色。他们钻进了老林子,还是跳进了猛龙河?难以肯定。帕恩几乎认为刚才那只是一个梦。
之后帕恩爬上了一个小土包,他隐约记得坦波斯说过,这叫“伏龙坡”。坡上寸草不生,但站在坡顶却能看到很远。北方绿意深厚,一望无际,南方玉带蜿蜒,绵绵不绝,令人心旷神怡。正东方,是一大片灰黄色,那就是半月镇。
新月镇位于幽暗山脉脚下,山脉南下仅仅三四十里路,便猛地向东方扭去。而半月镇在新月镇南方偏东六十多里处,再无山脉庇护,于是长年温润于从悲伤之海吹来的湿气中。相对而言,新月镇要干燥得多,因而那湿气让帕恩有些不舒服。他还听说,悲伤之海深处隐匿着让人悲痛欲绝的奇异气体——实际上,吹到陆地上的海风中并不带有这种气体,但人们还是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应该悲伤。所以民间流传一句俗语:他人哭半声,半月哭一声;他人哭一声,半月哭半月。似乎从半月镇的颜色就能体会镇民们的悲伤:压抑的灰黄色,全然不如新月镇的乳白色明快。这第一印象,让帕恩很不喜欢这个小镇。但他是为了猛龙之须大桥而去。
帕恩翻过伏龙坡,重新回到了河堤上。但很奇怪,他不再惊惧于哗哗水声,仿佛在那登高望远的一瞬间,他已领略到,猛龙河仅仅是条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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