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无际的宇宙空间,呈现着深黑以上,仿佛吞灭一切光线的颜色。以此为背景,一颗美丽的蓝色星球悬在其中,如明珠一般光亮。
远远地有一线火光朝蓝色星球飞来。火光越来越近,渐渐清晰,原来是巨大的熊熊燃烧的火球。在炽烈的光焰核心,似乎有黑色的影子,但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火球笔直地对准蓝色星球撞去。投入大气层时,空气的阻力使火球爆出数百米的烈焰。不断有黑色的东西被裂解,化为灰烬。但火球不屈不挠地,一头直奔那越来越近的大地。终于在一片巨大的山林上空,火球爆炸了。它的外壳四散纷飞,而核心则笔直地撞入山林,引了剧烈的震动。
附近山坡上,有一片贫瘠的旱田。穿着老棉袄的一个老爷爷,一个老奶奶正在侍弄那些刚出苗的玉米。火球引的震动传来,顿时摇得他们站不住脚,倒在地上。
“老太婆,”老爷爷惊喊,“地震了,快跑!”
“跑啥子?天要人灭,人朝哪跑,”老奶奶扶着田埂往上站,顺手拍着土,“反正我老太婆也活够了,早点去见我三娃儿……”
“老太婆!”老爷爷怒了,“说点其他的,要得不?”
“要得,要得,”老奶奶轻轻地揉腰,“哎哟我刚才把腰杆闪到了,老头子,你扶我回去歇一哈。这点青玉米,早晚来整都一样,哎哟哎哟……”
老爷爷把锄头扔了,过来扶着老奶奶慢慢往坡下走。越过那片林子的树梢,可以望见脚下的山湾。三五人家,几点炊烟,这是个小而又小的山村。一道碧亮亮的水打村前流过,翻着雪白浪花。这里虽然偏僻,却是山清水秀。深深吸口气,草香花香,满胸清甜。
一条山路蜿蜒盘曲,延伸下山。说是路,其实也就是走的人多了,踩出来的土道。两个老人互相扶持着,慢慢往山下蹭。山路渐渐入林。老爷爷紧紧腰间的砍柴刀,把老奶奶更拉近些:“小心点,老太婆。我闻到今天这树林子里头味道不对,像是啥子东西烧糊了?”
“是个野猪儿就好咯,拉回去挂起来做成腊肉,一年都够吃了。”
老爷爷老奶奶试探着,朝焦糊味越来越深的地方走去。
巨大的深坑出现在他们面前。
斜斜的山坡上,被硬生生横着挖进去**米。这坑足有方圆十米,整体呈一个躺倒的圆锥形。积年的潮湿腐叶被掀开,湿润的红土也剥落出来。越往坑底,土就越硬,最后竟然呈现浅绿色透明如玻璃一般的光泽。
“那是啥子?”
老爷爷指着坑底黑糊糊的一个圆物,约摸水缸大小。老奶奶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看了一会儿,忽然颤巍巍地要朝它走去。老爷爷一手没拉住,老奶奶已经走近。老爷爷着急了,大喊:“老太婆!你在搞啥子?”
“娃儿在哭,娃儿在哭……”老奶奶念叨着,“老头子,你没听到嗦,有娃儿在哭……”
“娃儿?”老爷爷楞了,“啥子娃儿?哪来的娃儿?”
老奶奶脚步蹒跚,走到黑球跟前,伸手在上面轻轻抚摸。说来也神,她刚一碰那烧得黑糊糊的壳。“叭啦”一声,那层壳就裂了一条缝。这缝越裂越大,最后一声脆响,黑球从中分成两半。
清亮有力的小孩哭声从裂成两半的黑球中传出。老爷爷惊得目瞪口呆。就算他耳朵背,可眼睛不瞎。在裂开的黑球中,一层说不上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很软和的淡蓝色垫子上,四脚朝天躺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婴,正紧闭着眼哇哇大哭。
老奶奶瞧着小婴儿,仿佛所有的视线都被凝聚吸引,再也看不到其他。“老头子,”她轻轻地说,“看到没,老天爷可怜我们老两口,把三娃儿送回来了。你看那眼睛鼻子嘴巴,跟我们家老三简直就是一个笆篓打下来的。”她一面说,一面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解开棉袄,把小婴儿抱在怀里。她的手那么轻,就像抱着这世上最柔软最脆弱的物事,生怕风轻轻一吹,就会化了。
老爷爷什么也没说,等老奶奶抱稳了,过去搀住她说:“走?。天也不早了,回去找黑山家他婆娘借点奶粉嘛。”
老奶奶幸福地点点头。老两口搀扶着,慢慢走向山脚。黄昏了,炊烟冉冉升起。
黑山家男人在外头做工,听说媳妇生了个儿子,高兴得不知道姓啥了。收到信说女人奶水不足,就把大半工资都兑了印得花花绿绿的铁罐洋奶粉,一箱箱寄回来。黑山媳妇觉得自家男人挺长脸的,时常抱着娃在街坊四邻炫耀。
小山村,人心淳厚热乎。黑山媳妇虽也心痛自家的奶粉,但见了老两口抱回来的白胖娃娃,也是爱得了不得。匀了半桶没吃完的奶粉出来,想一想,又加了一桶。
“小黑最近开始喝稀饭了,奶粉用不到那么多。郭大爷,你先拿这点去顶一哈,不够再说。”
“够了够了,完全够了。唉,也就是开头给这娃儿上点营养,接到还是要熬米汤给他喝。你说我们这个村里头都是喝米汤长大的,还不是个个都活蹦乱跳的嘛。”
匆匆从黑山家出来,郭大爷捧着奶粉回家。一看老伴正在烧水,要给婴儿洗澡。白生生胖乎乎的娃娃躺在床头铺开的蓝布褥子上,一对大大的黑眼睛忽闪忽闪地,好奇地瞧着老两口忙里忙外。咯咯,咯咯,他忽然笑了。张着没牙的嘴巴,笑得那么开心。郭大爷和郭奶奶都停了手里的活计,美美地瞧着他在床上手舞足蹈。
“好壮实的娃儿哩。”
“老天爷赐下来的,不壮实才怪了。”郭大爷一边应着老伴的话,一边似乎在考虑问题。“老太婆,”他忽然一脸郑重地对郭奶奶说,“今天田坎上这个事情,就烂在我们老两口的肚皮里头。你千万不要到外头去摆,要记到!这个事情要是传出去,怕是这个娃儿要遭出事啊……”
“我晓得,”老奶奶一脸用得着你说的表情,“反正就说我们从田坎上捡回来的就完了嘛。也不晓得是哪个路过的把他丢在那儿的。大小都是一条命,我们不捡哪个捡嘛。这样子说,也不算是在扯谎噻。”
她把烧得滚热的水倒进大盆,兑好水温,用手试了又试,才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抱起来放进去。看就到~小娃娃在水里乐得直扑腾,水溅的老奶奶满脸满身都是。她一点都不火,擦把脸,只顾细心地替娃娃洗了上身洗腿脚。
“老头子。”
“啥子事?”
“给娃儿起个名字噻。”
“名字?”
“猫猫狗狗吗,也要有个大号嘛。”
“那你想起啥子名字?”
老奶奶不说话了,闷头洗好了小娃娃,把他抱上床开始哄觉觉,这才小声又小声地说:“我想……以后大名就喊他郭路,平时就喊三娃儿。”
郭大爷叹口气,摸了一杆叶子烟来烧起,半晌才说:“随便你?,既然你这么想他就是三娃儿……”
于是,这个小得不能再小,地图上比例尺稍微大一点就找不到的山村,就多了一个叫郭路的小孩。
吃起东西来,郭路就像一个不见底的黑洞。三天不到,奶粉就只剩空铁桶。郭婆婆试着熬米汤给他喝,小家伙来者不拒,呼噜呼噜,干个精光。刚开始是郭婆婆把着勺,一点点小心喂。后来实在不赶口,小家伙自己伸手抢碗了。
“要不得要不得,要烫到!你个瓜儿……”
别看最多也就三个月不到的豆丁,郭路的力气和平衡却好得出奇。足有他脑袋大的瓷碗把得稳稳的,小家伙半坐在临时搭的小床上,喝个不亦乐乎。
“嘎嘎,嘎嘎?”
郭路把空碗递给郭婆婆,似乎还想要,没牙的嘴巴吧嗒吧嗒的。
“你是个憨猪儿嗦……”
郭婆婆一头骂,一头笑着,拿了碗回头又去盛稀饭。她面色红润,脚底带风,自从养了小郭路,精神头一天好似一天。
“老太婆!”
郭大爷推门进屋,手里拿着一张盖了印的纸。
“我跟村长说好了,娃儿户口就落在我们家里头,名字都报上去了。村长还专门帮娃儿填了名字,你看!”
郭婆婆放下碗,接过那张纸,上面圆珠笔划掉了一个叫郭路的名字,下面又添一行,依然写着郭路。上一行笔迹陈旧,下一行油墨鲜亮。她苍老如树皮的手在那两行字上轻轻抚摸,似悲似喜。
“三娃儿,回来了……”
“嘎嘎!嘎嘎!”
眼看一大碗稀饭吃不着,床上的小家伙不高兴了,挥舞着小手小脚抗议。郭婆婆赶紧拿起大碗递过去,郭路双手一接,低头就喝。郭大爷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几个月的娃儿,你就让他这样子端到起喝?”
“你管求那么多,不是喝得上好八好的嘛?”
去年的秋粮还有小半仓,没准确过秤,大概总有个四五百斤。现在已经是初夏,本来两老口估摸着吃到下一季收成没问题,但突然之间添了一张嘴,还是张级大嘴,存粮立刻就成了问题。郭路每个钟头都要喝稀饭,而且最好是粘粘的稠稀饭。呼噜呼噜,呼噜呼噜,那张嘴似乎就没停过。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存粮差不多要见底。虽说渐渐入了秋,但坡上的玉米和门口水田里的稻子,至少还要等个把月才有收成。郭大爷蹲在门槛上,一边叭嗒着叶子烟,一边跟郭婆婆商量:
“老太婆,要不我们去乡上买点米回来嘛?我这还存得有几十块钱。”
“我种了一辈子的地,还要去吃人家种出来的米?”郭婆婆正在院子里喂鸡,听得一脸不高兴,“你把钱存到,二天要给三娃儿接媳妇用的!”
“库房头要没得米了的嘛,你以为我想去买那些高价米?”郭大爷也很郁闷,“以前我们养个几百斤的大猪,都没这个娃儿这么吃得!”
“吃得是好事,你没看到三娃儿都长了四颗牙齿了嗦?干饭都吃得,上次我看他爬到灶台跟前,抓了一块生腊肉就要啃。哎呀把我吓得,赶紧给他抢下来。他还不高兴,在那儿大哭!”郭婆婆说着顺便就往屋里瞥了一眼。这一瞥,惊得她五官都挪了位:“老头子!娃儿咋个不见了?”
“不见了?”
郭大爷把烟锅子一扔,站起来朝背后一看,果然小郭路已经不见了。他的小床本来是一个破纸箱子垫了棉絮放在老两口的大床上。现在箱子也翻了,床后头的窗户也被推开了。难道这家伙从窗户翻出去了?
郭大爷的土砖房后面,是邻居的一块玉米地。青纱帐一起,壮汉进去都看不见人影,更不要说爬了个六个月的小娃娃在里面。最近山上的野猪经常下来打野食,饿慌了连鸡窝都敢拱开,追着那些刚出壳的小鸡雏一口一个。郭大爷正在想该怎么办,就听到窗户外一声长长的猪叫。愤怒,暴烈,是山上的大野猪,而且绝对是个公的。
“老太婆,你去喊人,快点!”看郭婆婆还站在院里吓得愣,郭大爷气得一跺脚,大吼,“跑噻!硬要山猪把娃儿拱了你才甘心嗦!”他扯起腿就往外跑,顺手抄起门口一根锄头,边跑边喊:“老太婆,喊胡兵他们几兄弟!我早上看到他们在院坝里头!”
嚓嚓,嚓嚓,郭大爷提着锄头,跑得不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玉米田湿热如蒸,吸一口气都会觉得憋闷。宽阔的玉米叶边缘那些细小锋利的锯齿,把郭大爷脸上手上都挂出了血痕。然而他完全顾不得,只管飞快地往前跑。
嗷……
又一声猪叫,郭大爷脸都白了。这一声低沉惨烈,是山上那些大野物拼命时才会出的最后宣告。他记得自己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在打谷场上听老人们讲古:猛兽如老虎,听到野猪这样叫也要害怕、要逃走。
朝着声音的方向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兀然多了一团黑影。郭大爷分开玉米秆,紧握锄头,呼哧哧地喘气。他毕竟老了,这一阵猛跑,跑得他心口痛。他杵着锄头歇了两口气,弓着腰,努力辨认眼前的景象。om
好大一只山野猪!黑毛根根刚硬,屁股紧绷,后腿坚实。看它不停地用后蹄蹬地、刨地,仿佛努力地要往前冲,却被什么阻挡的样子。
郭大爷真的急了。一个上七十的老人,拎着七八斤的锄头急跑了三百米,没趴下已经是奇迹。但真看到野猪,他忽然全身的疲累都消失了。不能让这畜生拱了我娃!他脑里只有这念头。他咬牙举起锄头,狠命朝野猪的腰挖下去。为了这一锄,为了救我娃一命,就是折我几年寿也心甘!
锄头轻松吃进野猪的腰。出乎意料没有激烈的挣扎和反击。野猪扭了扭身子,后蹄一软,噗通就倒了。郭大爷放下锄柄,试探着过去一看,登时傻了眼。等急赤白脸的郭婆婆带着胡兵几兄弟追过来的时候,只见郭大爷傻傻地抱着郭三娃,坐在被野猪压平的玉米秆上愣。
“好大一只!”
胡兵倒吸一口冷气。他经常上山埋桩套兔子,算个半拉猎人,认得野猪的厉害。看那头猪屁股足有小饭桌大,少说也是六七百斤以上的大物。他小心地凑过去,才现那猪趴在地上动也不动,早就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大爷厉害啊,这么大头猪,一锄头下去就挖翻了。”
“喔,喔。”
郭大爷答得神不守舍。胡兵等以为他是吓坏了,也不太在意。郭婆婆托这帮年轻人把猪拖回去剥皮剐肉,说好分他们一人三十斤。现在猪肉涨价,三十斤正宗野猪肉卖到乡上饭馆里头,也是好大一笔钱。胡兵几个拖了大野猪,欢天喜地去了。
郭路在郭大爷怀里翻来翻去,东看西看。乌黑的眼珠子转得骨溜溜的,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老头子,”郭婆婆试探着问,“是你打死那根山猪?”
“我?我挖了它一锄头,”郭大爷茫然地说,“但是它的脑壳……”
“脑壳咋个了?”
“脑壳被打得稀溜粑,就剩一张皮包起。指头戳上去,还以为下头是豆腐呐。”
郭婆婆看向笑嘻嘻的郭路:“难道……是三娃儿?他连路都不会走……”
仿佛为了证明郭婆婆的话是错的,郭路一骨碌翻下地,小胖腿稳稳地站着,一拳打中胡兵从野猪背上卸下来的锄头把。那也是好青冈木做的,小碗粗细,被他核桃大的粉嫩拳头一击,竟然折成两半。
“我……会……打……猪”
郭路张着仅有四颗牙的小嘴,竟然勉勉强强地在说话。
郭大爷郭婆婆惊得嘴都合不上。郭路竟然还在说:“饭……不……够……吃……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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