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之一（1 / 2）

九月将近下旬，斯达文国都里昂西郊外的皇家围猎场，举办了一场围猎大会。以“交携列国，共图长存”为主题的这场外交型围猎会仅有寥寥数个国家的使臣出席。再不明底细的人也都知道，这场围猎大会只是为了蒙卡特使费沙特将军而设，其他人不过都是陪衬的花边。

在蒙卡第一名将费沙特的威名震慑之下，正好在此期间特别出使斯达文国交换友好文书的罗卡摩外务卿无疑大受冷落，立场极其尴尬。曾为罗卡摩属国的蒙卡使臣竟比罗卡摩还广受礼遇！连围猎场客席位上摆出的珍品也明显是蒙卡那边要厚些高些，罗卡摩驻斯达文大使林柏大人不由心生愤怒。

“什么中立！以斯达文这种态度，摆明了就是要把整个阵营倒向蒙卡那边。居然敢公然轻薄我国，置我国于无视！也未免太过可恶！”

“稍安勿躁！”罗卡摩外务卿安修淡淡地啜了口酒，“就凭朗格，还不至于做事如此大胆。说不定也单纯是利沙曼王子念在私交情面，所以待费沙特特别礼遇罢了。”

本次围猎虽是朗格提出，却由掌管王室仪礼的利沙曼王子一手策划负责。而费沙特虽然到斯达文的次数不多，与利沙曼王子早已建立了极其深厚的私交情谊，这点斯达文全民无有不知。尤其是这次特使，费沙特已在里加滞留了近一个月，却丝毫没有准备回国的打算。市井中早有传言是因为蒙卡大将恋上了利沙曼王子私藏的一位美女，爱之不舍，因而特意延误了回国的时机。

不管是否事实，斯达文政治上层都认定了要笼络蒙卡，通过利沙曼无疑是最快的捷径。因此，虽极不情愿，朗格还是多番造访利沙曼家邸，极力恳请王子务必要将最好的美酒和美女都抖出来，让蒙卡使臣一行玩个尽情如意。——当然，因而所的王子的损失务必会由国库偿还。

这种事当然不会传到罗卡摩使馆。不过看现场的阵势，安修心中也猜出一二。素来鲜有女子踏足的围猎场上，如今竟陈列了一席席的美女作侍，丝竹环耳不绝，这种派头已不像普通意义的围猎，倒像是皇家大宴，只不过宴会的地点放到仅有树林草地的围猎场上罢了。

“稍安勿躁”这句话不仅是对林柏说的，身为罗卡摩二届元老的安修心底更存怀不安。斯达文的态度确实已放得彻底。他们根本不期待濒于老孱的罗卡摩能在此次大战中有所作为，相比之下，年轻勇猛的蒙卡无疑更具有发展前途。况且从现在的罗卡摩体制，再怎么提倡“互助合作”，斯达文国也根本得不到太多好处。假如蒙卡大胜而一举操控了罗卡摩实政，届时斯达文要插手其中大捞一笔则更方便。

连安修自己也不敢太期待在将来不久即将萌发的战事中己国能否获取大胜。虽然蒙卡到现在还未正式表明态度，但从他们边境加强戒严并一再增加派驻军队的状况来看，这事绝不可能和平解决。而他在出发前收到风声，罗卡摩王将任命第一王子巴格为前锋主帅，亲率罗卡摩数十万救国大军。这消息对他来说绝非佳讯。身为巴格王子的启蒙老师，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位王子的秉性。而他更知道，国人要的，终究还是罗尼公主。只有罗尼公主，才有可能重新统合日益分离的民心。

罗尼绝非神。作为巴格派的核心人物之一，安修更不可能承认这一点，当年力主摒退罗尼的也是他。但民众需要崇拜，需要英雄。罗尼曾在七年前创造了一个奇迹，对罗卡摩民众来说更是一个神话。就算安修再怎么反对公主参政，他也不能忽略掉民众心中的神。

一杯酒递到安修面前。

蒙卡大使慕里斯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站在他面前：“林子里多有珍禽异兽，连我们费沙特将军也大动兴趣，自进了猎场就流连忘返，收获甚丰。怎么安修大人却只坐在这里喝酒，难道罗卡摩人向来只崇扬风雅之学，看不起这等强健武学之道？”

不及安修发话，林柏从一边抢过话头：

“多谢慕里斯大人费心，我们只是区区一介使臣，自然不能与贵国第一名将比较气力射术。罗卡摩人虽不及蒙卡卤莽好武，但也知富国强兵是谋国之道。只要上了战场，罗卡摩的士兵的英勇未必就会输于蒙卡。请恕失礼，这一点在七年前不是已经确认过了么？”

提起七年前的战役，慕里斯的得意轻狂之态霎时便失了几分。他冷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林柏大人，您要提起当年之事倒无妨。不过有一件事您不要忘了，当年我国之所以失利，并非因为我国军兵孱弱，而是我军中人大多尊崇神迹，对庇护贵国的太阳神心存畏惧，因此才不敌贵国的‘神圣巫女’。可现在竟连圣地都被毁了，这不正预示着天意正向我方倾斜？”

“所以贵国才想无视当年立下的和约，趁着圣地之难向我国重张战火？”安修缓缓站起，替慕里斯斟上满满一杯酒。

慕里斯举杯向安修一敬，轻笑道：“安修大人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凭我们蒙卡这方块小国，哪敢随意向立下数百年基业的贵国叫嚣宣战？安修大人，还请不要妄下猜测，以免误了我们两国的交情哪！”

这边厢针锋相对，言语往来之间隐见刀光剑影，隔了数米坐在主席上的利沙曼王子身为主人，既不劝阻也不帮忙，一边嚼着爱姬苏蒂不断送入嘴里的香豆，一边津津有味地观战。

“殿下真好心情。看到这种情景还能这么开心的，该说您是太优哉呢还是坏心？”坐在一旁的华格特淡淡地奚落着，在画板上涂抹上几道大红颜料。

虽是斯达文三大公家的继承人、未来斯达文国的掌权者之一，华格特却天生是个反叛分子。挂着一个不上不下的空职，不参政也不上朝，终日托着画板涂涂抹抹，自命为“华贵艺术家”。然而他画出的东西除了利沙曼及其歌姬温雅外再无人能看懂，——这两人是否真的看懂也值得质疑，因为他们通常都是瞎蒙一通，备选答案往往可达上万个。

“看到这种场面，才会有一点身临战场的感觉。我们斯达文就是太平静了，想来场仗打打都没人作陪，所以我的日子才会过得那么无聊。现在不多看看，以后就没多少机会了。”

“说得也是。我们的日子确实太平静了，完全找不到足以打动我的灵感。”华格特遗憾地叹息，“像他们这种斗口角，虽然也很刺激，但毕竟还不是真的战争，完全联想不起来实际的状况，还是没用，唉！”

“呵，两位阁下的对话还真可怕。”苏蒂替华格特满满斟下一杯酒，“可是在我们这些小女子面前说这些事，不觉得太煞风景了么？是吧，温雅？”

“哦。”正倚着一根柱子出神的温雅淡淡应了一声。她的双眼望着辽远的天空，专注的眸子一如蓝空般，纯净蔚蓝。

“温雅姑娘，不要老是一个人看风景嘛。偶尔也陪我们说说话解闷，那样才比较有趣。”

“可是我觉得天空远比听你说话有趣啊。”温雅转头瞥了华洛特一眼，又回过头淡淡地看向远空。

这句完全不像玩笑话的玩笑话让华洛特顿时噎了喉。

苏蒂在一旁“噗哧”一笑：“华洛特大人，您这不是知难而进吗？明明知道我们温雅向来爱看风景多于看人。”

“连我平时都不太敢招惹，你就省着点吧，华洛特。最适合温雅的永远只是唱歌，而不是陪你闲聊。”

利沙曼说着操起一柄琴。

“来，温雅，难得今天好风景，不如陪我一曲吧。”

“是。”温雅躬身行了个礼，走出主席，缓缓踏上利沙曼特地为她而设的歌台。

歌台约三丈高，台宽仅三米，周围有一圈扶栏护着，周围简单铺了些毡毯，远远看去其实并不起眼。但当一身素衣的温雅走上台，衣袂因风摇动之际，歌台忽然不再是死物，仿佛与温雅连为一体，随风轻轻摇荡。

琴弦挑动，歌声响起。清越悠扬的声音从高台上传下，越过每一缕细风，遍及了整个会场，曼妙优美，恍惚间竟如同天界传下一般。

所有的人都被这歌声吸引，抬头凝望歌姬的风姿。

没有人注意到费沙特已回到会场。当慕里斯发觉而匆忙赶到他身边，正想问好，费沙特却伸手阻止了他。

他静静地注视着台上的歌姬，温雅唱的是什么他已经毫无知觉，他的眼中、心中，已完全被那仙子一般动人的歌姬装满了，而无法转移视线丝毫。

温雅对此自是没有任何感应。她只是专注地唱着她的歌。自始至终，她的视线未投向台下半分。

一曲终罢，如潮般的掌声响起。温雅缓缓弯下身子向台下行礼致谢，然后转身意欲下台。

但正在此时，她的脚底一个打滑，身子操控不住，竟自梯口处摔落。眼看着那身子就将要直直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