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坐在地上,神情木然,呆呆的看着眼前寇仲的坟墓,事隔数日,寇仲死去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寇仲的身影不断地浮上他的脑际,渐渐的充满他整个的思想,想及往日种种,泪水终于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傅君绰神情黯淡地望着徐子陵,双目微红,想不到自己的性命竟要一个相识数日,丝毫不懂武功的小子舍命相救才得以保全,说起来真是可笑之极。
看着徐子陵那没有任何生气的双眼,他已经这样坐了一整天了,傅君绰不仅劝道:“子陵,莫要难过,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再难过了,他日我必手刃宇文化及为寇仲报仇。”
徐子陵没有回话,许久,只见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面无表情地说道:“多谢姑娘美意,但寇仲之仇不共戴天,子陵不敢假手他人。”徐子陵忽地举起右手,仰首望天,郑重说道:“黄天在上,徐子陵在此对天起誓,他日必手刃宇文老贼,以祭寇仲在天之灵。”话语中透着一股让人不容置喙的坚定,双目也终于自寇仲死后第一次透出人气,一旁的傅君绰甚至能感到其中的森森寒意。
傅君绰听他不再似以前般唤自己做娘,隐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但心中也不免有些高兴,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傅君绰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面前的这个孩子将来绝非平凡之辈,假以时日必定会名震天下。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不若跟我回高丽面见师尊,让师尊授你武功,他日也好替寇仲报仇。”傅君绰小心翼翼地说道,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有些期待又有些难以言语的感觉。
徐子陵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望着远处怔怔地出神,一语不发。傅君绰定定地看着他,希望从中看出他一丝丝的意图。
半晌,徐子陵才说道:“多谢姑娘美意。我想先在这谷中陪仲少些许日子,顺便想想自己今后的事情,”说着顿了一顿,涩涩说道:“以前不管什么事都是仲少逼着我去做,现在他不在了,什么事情都要靠我自己了。”傅君绰听他语气黯淡,心也忍不住随他感伤起来。
却听徐子陵续道:“姑娘的话子陵一定牢记心头,他日我定会到高丽拜会姑娘。”徐子陵唇角牵起一丝莫名的笑意,“说到底,您终究是我们的娘。”说到最后语气已然恢复到初见时的活泼。
傅君绰闻言一呆,没想到前一刻这小鬼还不本正经的,下一刻竟又开始油嘴滑舌起来,一时之间竟忘了说话。
徐子陵回过头,笑道:“你说对吗,娘——”脸庞如温玉,双目清澈明亮,炯炯有神,透着无限的自信,一脸灿烂的笑容,一扫刚才的阴霾之气。
傅君绰知他终于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笑得很好看,他的笑容里有着一种感人肺腑的魅力,让人移不开目光,一时间竟呆呆地看着徐子陵出神。旋即她马上发现自己的失态,脸上不期浮起朵朵红云,垂下头来,竟不敢看徐子陵,佯怒道:“死小鬼,做死啊,居然敢作弄本姑娘!”
这次轮到徐子陵发呆了,从来都只见傅君绰一副冰冷如雪的样子,现在见到她娇媚绝伦的小女儿情态,她的发髻给风吹散了,如云秀发自由写意地随风飘拂,加上秀丽的面容,实在惹人遐思,徐子陵一时间看得眼珠都差点掉出来。
傅君绰半天不见徐子陵回话,心中奇怪,不禁抬头看他,迎头这对上徐子陵痴痴的目光,心里没来由的一喜,脸上红云更盛,飞快地垂下头去,恨恨地跺了跺玉脚,咬着银牙怒道:“你若再看,本姑娘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看那情态,竟有几分像情人间的打情骂俏。此时的傅君绰俏脸布满红霞,使她更是娇艳欲滴,尤其那对美眸神采盈溢,更可把任何男人的魂魄勾出来。徐子陵平日绝少见的真正的美女,更是呆呆地只懂看着傅君绰。
徐子陵此时正神思恍惚,一时听不清楚,喃喃自语道:“就是挖出来也要先看个够。”看她恼羞成怒的动人模样,心中一荡,不禁怦然心动。
傅君绰顿时觉得双颊烧红,没好气地瞪了徐子陵一眼,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傅君婥终发觉今日自己奇怪的举动,压下这罕有的情绪,虽然脸上红云未褪,神情已然回复到先前冰冷如玉的模样。傅君绰的白衣在江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俏脸在夕阳的照射下布满了圣洁的红光,有若一尊玉石雕出来的美丽神像。
下一刻,傅君绰剑的剑柄第一时间打在了徐子陵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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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徐子陵便在寇仲坟旁露天住了下来,制造了原始的弓箭和鱼叉,就在河中捕鱼或间中打些鸟兽来充饥里腹,又索性脱下衣服连银两藏好,只穿短裤,过着原始茹毛饮血的生活。
幸好那时正是春夏之交,南方天气炎热,两人体质又好,倒没有风寒侵袭的间题。徐子陵终是年轻,逐渐由寇仲惨死的打击回复过来。闲暇时,他常拿出《长生诀》来翻看,希望从中找出端倪来。
徐子陵呆呆地望着手上的《长生诀》出神,心中不由想起寇仲来,“一世人两兄弟,你不信我信谁?我怎会指一条黑路你走呢,以我的眼光,定可拣得最有前途的起义军,异日得了天下,凭我哥儿俩的德望才干,我寇仲至小的都可当个丞相,而你则定是大将军。”言犹在耳,昔人已没,徐子陵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长生诀》不愧是黄帝之师所著,翻看了半天,其中的鸟字,徐子陵愣是一个没认出来,原文边上虽也有后人注释,但看了之后仍是觉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看了半天,徐子陵只记住一段话,是老子《道德经》里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不知怎么地,这段话被写在上面。
只有《长生诀》最后的那七副人形图,这七副图里的人,或坐或卧,或行或走,姿态无一相像,并以各项各样的符号例如红点,箭头等指引,似在述说某种修炼的法门得傅君绰指点识得全身穴道后,倒能懂得一二,每次看的时候,徐子陵总觉得好像把握到什么,但却怎么抓也抓不住,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那七副图却从此深印脑中。
生活在大自然里,彻底过着原始的生活。心中的伤痛不知是否因有所专注的关系亦日渐消减。
有意无意间,徐子陵终进入了九玄功要求那万念俱减的至境。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日子里,在有意无意之间,他的行为动作总是契合着某种节奏,他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做着那七副图中的动作,他的意念自然而然随早已记得滚爪烂熟的箭头指示经穴过脉。
无意之中,徐子陵已经踏出了他进军无上武道的第一步,奠定了他日他成为一代宗师的基础。
这日晚上,忽地雷雨交加,徐子陵躺在自己搭建的茅屋里,不自觉地照着第七副卧着的图的箭头指示经穴过脉。不久,便物我两忘,进入似睡非睡,将醒未醒的奇异境界。
徐子陵脑海中浮现出《长生诀》中熟习了的图像,并且再不理什么箭头指示,只是虚虚渺渺,精神固定在某一难以形容的层次。
奇妙的事来了。
徐子陵先是脚心发热,像火般灼痛,接着火热上窜,千丝万缕地涌进各大小脉穴,那种感觉,难受得差点令他想自尽去了结那种痛苦,同时一股奇寒无比的真气,贯顶而入,接着流入各大小脉穴,冻得他差点僵毙,一寒一热,各自占据着徐子陵的半边身体,临界之处相互交战,那种难言的感觉令他难过至极。
徐子陵福至心灵,知道这是神兆发动的时刻,再不去理会身体的痛楚,也不理会在体内乱闯乱窜的真气,静心去虑,抱元守一。
就是这么硬撑了两个时辰。
“轰!”
左半身经脉似乎全都爆炸开来,剧烈的痛楚充斥徐子陵的神经,而右半身的经脉里的寒气则像潮水般迅速减退,一时漫无着落,接着昏迷了过去,人事不知。
到了正午时分,雨过天晴,太阳破云而出时,徐子陵醒了过来,想起昨晚的情况都犹有余悸,茫然坐了起来。
一看下乖乖的不得了。
只见整个天地清晰了很多,不但色彩丰富了,很多平时忽略了的细微情况,亦一一有感于心,至乎平时忽略了的风声细微变化,均漏不过他灵敏听觉。
最奇怪是无论天与地,一块石头、一株小草,都像跟他是相连地活着般,而自己则成了它们其中的一分子,再不是两不相关了。似乎有一股真气源源不绝地流转体内,在他的身体和茫茫宇宙之间自由地出入着,似乎身体里那阻碍它们通行的壁垒一下子无影无踪了,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和这茫茫宇宙紧紧地连在一起了,徐子陵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他天地即是我,我即是天地,再无分彼此。
徐子陵心中大奇,暗忖原来气机发动后,这世界竟会变得焕然一新,就在这时,一股无以名之的狂喜涌上心头,令他跳了起来。徐子陵明白昨天晚上自自己身上发生了奇妙的事,一震跪了下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美丽倍增的世界。只听他喃喃自语道:“仲少,你知道了吗,我终于练成第一重了。”徐子陵忍不住仰天长啸,以发泄心头快感以及多日来的郁闷之气。事实上即使请当当代所有见闻广博的武学大宗师来,也不知两人究竟炼成了什么东西。甚至写出《长生诀》的作者,亦要为两人现在的情况瞠目以对。
其实徐子陵并不明白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奇妙的事,只觉得自己与以前不同了,他不知道经过昨天之事,他已经进入了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先天境界,从后天反回先天大道的秘境。
当一个胎儿尚在母体时,后天真气还没有产生,此时的胎儿先天真气在体内自循环不休,当胎儿出生时,呼吸到第一口气时,先天真气因碰到外界的空气而变的不纯,而从此转化为后天真气。一个武人终其一生所追求的至高境界,就是在后天修练到一定程度时,破开先天的隔阂而回到胎息的那种状况,溶自己身于天地之中,天地合一,任意向广阔的天地摄取精华。
武学中所指的先天境界也分大先天境界和小先天境界,小先天境界所指的是将天地溶于自身,就是任意摄取天地宇宙中的精华为己用,但天地无穷,人力终是有限,以小小的己身运行天地间神秘的先天之力,终是有气竭力尽之时,所以道家主张将己身的先天真气溶于天地之间,达到天地即是我,我即是天地的至境,这种境界便是大先天之境。现在徐子陵便是进入了这种境界。
先天之气,无极而生,每个人在母亲体内之时,呼吸的便是先天之气,十月怀胚,瓜熟蒂落之后呼吸的便是浑浊的后天之气,先天之气一成,体内真气循环不息,永不枯竭,习武至此境界方能说步入大道。所谓“一切神通变化,悉自具足”,那是说每个人都怀有一个深藏的宝库,潜力无穷,只是被各种执着蒙蔽了而已。徐子陵本就资质过人,机缘巧合之下达到了先天之境。其实徐子陵并没有真正的打开先天大道的门径,而是机缘巧合下暂时得窥先天大道,这只是改变了他的体质,提升了他的基础,若说动手对阵,只要来个普通的会家子,就可打得他跪地求饶了。不过,他体内的先天真气却足以抵武林中人苦修二十年了。
由那天开始,徐子陵以为练通了九玄大法第一重的境界,每日更是勤加练功,却再也没遇到有如当日的情形,但无论如何疲倦,只要一觉睡醒,立时疲劳尽去。
其实,此时徐子陵有意为之,再不复往日无为的至境,反倒落了下乘,进境自然不如往日,但徐子陵不以为意,只以为原本就会如此,依旧心无旁骛地练着《长生诀》。
事实上,进入了先天至境的徐子陵,依靠着天地的力量,修习功法应当事半功倍才对,但徐子陵连基本的武学常识都不懂,又怎会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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