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黄金峰下桔树林立,枝头满缀金黄,观赏不尽。
我举步走进林中一片空地,抬头见一张黄木长案摆在当头,背后端放的是龙椅。金大领我到右手第二位上坐下,第一位的冷天激正在闭目养神,我低声招呼道:“冷帅近来身体可好?”冷天激淡淡道:“还好,死不了。”
我坐下向对面看去,章承忠对我微微一笑,坐在首位的杨平远淡淡地看着远方山峰,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心头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压抑,正想和冷天激交谈,肩头被人猛拍一巴掌,扭头见钟浩大大咧咧拉开我左手边的椅子,人未坐下已对我悄悄一竖大拇指,知道他在暗示我不要忘了昨天给他的承诺:“打伍胜,他冲头阵!”两人会心一笑。
文武大臣纷纷在自己的席位上落座,南丰月黄烈封沉吴巨诸人坐在最头里,他们全是我的朋友。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日国中栋梁济济一堂,美酒痛饮,金桔共赏,人生快事有过于此乎?”林撼阳人还未到,充满自信的响亮笑语已从密林深处传来。众人急忙起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日酒宴,名金桔宴,诸君盘置金桔,一樽煮酒,不醉无归!”林撼阳站在黄木案前,一挥手霸气十足,志得意满溢于言表。
“方今乱世,君择臣,臣亦择君。吴巨昔日误投庸主,蒙圣上不弃,委以重任,今日第一杯酒,微臣恭祝皇上圣体万安,霸业早成,天下一统!”
“霸业早成,天下一统!”众人异口同声地重复了这一句,只有我捧杯在口,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再怎么说,我也是威月人,这天下一统的话从我口中说出,总是不妥。
林撼阳的战略是先夺回皇位,再收复宣告独立的两国,将沧海恢复到原有的版图,接下来,就该拿威月开刀了。当年在天武野平原,他在最艰难的情况下都不肯和顾帅结盟,如今初登宝座,羽翼渐丰,这一统天下的口号,自然而然地就喊将了出来。虽然战事艰险,但林撼阳天生就有让他周围的人充满自信的能力,有他在,一切阴霾都飞到九霄云外,只有无限的豪情与霸气。
我也曾无数次暗中思量过未来归宿,最终也只有象昨天对周紫兰说的,远阳湖一战后就功成身退,从此天下纷争,再与我无干。
“这第二杯酒,吴巨要敬我们的平远大元帅,杜天宇。”听到自己的名字,我猛然抬起头来,“没有杜大帅,就没有今天的平远军!杜大帅凭一己之力,硬将原先的平远、天镡、天肃三军并为一军,中间的艰辛和磨难,众人皆知。我吴巨此生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皇上,一个就是杜帅。大帅,此杯我恭祝你:武功盖世,前程似锦!”
我微微一笑,举杯向众人示意,钟浩黄烈南丰月等带头起身,在场诸人俱都起身敬了我一杯,林撼阳也对我微笑示意。
我取过一瓣金桔放进嘴里一咬,清凉的汁水流个满口,心中想道:“建设新平远军确是非同小可之事,虽然其中南丰月黄烈都出力不少,但我身为平远军元帅,数月来出生入死,差点把命都丢在长平,还受不起此恭维么?”深吸口气,空气中那浓郁的果香,腹中那燃烧的醇酒,使我陶醉了。
“当今天下方乱,诸侯割据,历史把我们推到了无法退却的悬崖边缘,我们的前方只有一个选择:顺应天命,统一大陆,让天下苍生从此过上和平的生活!”酒过三巡,林撼阳突然站了起来:“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政治清明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没有贪污腐败,也不会有独裁与高压,我们要让天下苍生,都得到做人的尊严!”
他的嗓音开始很平静,偶尔还轻咳一声,到后来情绪越发高昂,声音逐渐洪亮,几乎是在咆哮了:“我林撼阳平生只相信一句话:人定胜天!天不给我们机会,我们自己争取机会,天不给我们胜利,我们自己夺取胜利,天不让我们统一,我们一定要统一!伟大的沧海国,万岁!!伟大的沧海人民,万岁!!!”
片刻的寂静后,陡然响起一片“吾皇万岁!”“沧海国万岁!”的喊声,连在旁边守卫的数百士兵也情不自禁地一边鼓掌一边抹着泪,毕竟这是千古以来,第一个喊出“人民万岁”的皇帝。
“一统天下,不是光靠武力可以完成的。”在林撼阳慷慨激昂的讲话之后,章承忠站了起来,用他从容不迫的风格给他的听众上了全新一课:“得民心者,方得天下。军事的胜利,离不开国力的支撑,没有本国百姓的支持,部队的粮草哪里来?兵源哪里来?打下了领土,得不到当地人民的支持,动乱日生,屡禁不止,又谈何得天下?”
钟浩低声咕哝道:“娘的,只要枪在我手,谁敢反杀无赦,要个鸟的民心!”章承忠面色一肃:“钟将军,你有话就站起来大声说,让大家都听到岂不更好?”
钟浩早没了脾气,摸头笑道:“少傅,你知道我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你讲的我也听不懂……这个,那个……得,明天晚上我设酒宴给您赔罪。您接着说,接着说!”
章承忠冷冷地看着钟浩,直看到他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这才一笑:“你钟将军的酒宴,在座有几个不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我看这酒宴就免了,给我坐好了听!”众人哄堂大笑,钟浩也摸着胡子呵呵得意。
章承忠继续道:“太平国有哲人曾言:军事是政治的延续,而政治,归根结底就是经济,用老百姓的话来讲:民以食为天。天下之争,实质就是治国之道的竞争。”
“这话我同意。”封沉插嘴道:“皇上起义之初,林漫野实力雄厚,可为什么我和钟浩兄都跟随皇上?因为皇上代表的是正义,林漫野的部队再多,可他政治腐败,军事独裁,不但不得民心,连方天肃都把天肃军拱手让给我们。”
“封兄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国治理有方,天下人都会望风而投,不战自降?这岂非荒谬?”吴巨气咻咻地发问,对刚才封沉只提钟浩的名字明显不满。
“得民心者得天下,乃是至理名言。”林撼阳终于开口了,“封沉说的不错,但吴巨问的也好。理可顿悟,事须渐修,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手握酒杯,忽然对我道:“小弟,方今群雄割据,纷乱不已,不知在你眼中,有几人可称英雄?”
我一楞道:“杜天宇阅历浅陋,岂敢妄论天下英雄?”
林撼阳道:“纵不识其面,亦闻其名。”
我沉吟片刻道:“弟曾闻于古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英雄,无非将自己之快乐建立于他人的痛苦之上,对于这样的英雄,天宇实无讨论之兴趣。”
林撼阳愕然失笑道:“虽然刻薄,却是实话,只是千古以来无人愿说破而已。哈哈!”一顿,又道:“然时代不同,今日之英雄,心系苍生,放眼未来,立千载不变之制度,开万世不移之太平,破众生之愚昧,开光明之大道,移风易俗,除旧布新,此真英雄也!天宇吾弟,何妨道来?!”
我欣然满饮一杯,慨然道:“既如此,弟愿抛砖引玉。”略一沉吟,说道:“太平国大元首开撒,废民主,倡独裁,号称以军国主义立国,据说太平今日国力之强盛,还远胜昔年。此人可为英雄?”林撼阳摇头道:“民主是人类文明的大趋势,开撒逆天而行,必无善果。”
我又道:“馥国皇帝阿里发,为人坚韧虔信,有国师本阿登和元帅吉哈德为臂膀,以真主教统一民众,号称政教合一,战斗力之强天下罕有,可称英雄?”林撼阳冷笑道:“政教合一,妖言惑众!邪教乌合之众,岂能挡我堂堂之师?朕早晚必破馥国。”
我道:“明镜国君无忧王,早年残忍好杀,为争夺领袖地位杀了九个兄弟,复国称帝后笃信大慈教,提倡众生平等,戒杀忍辱,以仁爱慈悲之理念教化民众,或是英雄?”林撼阳大笑:“身处乱世,提倡慈悲,迂腐不堪,何足为英雄!”
我道:“其余如威月之欧阳拓,孟野,苏文雄诸君,割据称王,坐拥千里之地,许是英雄?”林撼阳哂然一笑:“碌碌小人,何足挂齿。威月国内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尔。”
我又道:“再如青龙州之关紫阳,樱花州之上衫达野、沈刚、白盟海等人,皆具潜龙之才,虽未称王,亦可为英雄?”林撼阳呵呵笑道:“关紫阳、上衫达野仅具帅才,不堪为王,沈刚气量狭隘,白盟海襁褓小儿,非英雄也!”
我茫然道:“舍此之外,天宇实不知也。”
林撼阳一笑,提步走下座来,昂首拔剑,四顾众人道:“此皆沧海之英杰,今日此会,可名‘群英会’。”遂慨然作舞,且舞且唱:“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歌罢,满座欢笑。林撼阳傲然而立,宝剑在他手中发出清亮的光辉。
杨平远淡淡道:“不知皇上以为,当今天下,何人可称英雄?”
林撼阳微笑不答,忽然提剑一指:“天宇吾弟,君以为治国之道,当以何为重?”
我惊愕不语半晌,讷讷道:“此等大事,非浅薄如杜天宇所敢妄断也。”
林撼阳大笑道:“怎么数月之间,小弟竟至谦抑若此?当年你在樱花州与上衫和野饮酒论道时,颇有惊人之语,今日为何藏拙?”
我一怔,这才想起以前在章承忠家酒后狂言,曾将樱花种种经历讲与他听,我都早已忘却,不料他却记得,尴尬笑道:“那些都是臆测之论,不能当真。”
林撼阳摇头道:“小弟谦逊了,你当日提出的‘推动点’、‘良性循环’两个概念,发古人之未有,乃是真正的高论。林撼阳平生自视甚高,多年来能让我佩服的,只你一人而已。”
他拄剑而立扫视全场,慢慢道:“天宇,当今天下,真正的英雄,只你、我二人。你若是我林撼阳的敌人,我必不惜任何代价,除你而后快。”
一时间满场寂静,无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静静看着我,道:“幸好你是我的兄弟,不是吗?”
我沉默片刻,道:“我永远是大哥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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