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兽人军出动的同时,太平国也调动大批军队往边境集结。沧海国的两个边境大州却没有丝毫的防御意向,大锐州太守赵思风手下大将李凯,反而直奔林撼阳与林漫野双方势力交界处,坚石城而来。
“高家是名门望族,有能力消除林漫野在太平贵族阶层的影响,”林撼阳遥望南方,慢慢说道,“我军尽集北部,南部几为一片空城,光是赵思风已很难抵御,以前靠杨平远和冷天激的威望,还能把他镇住,现在他也蠢蠢欲动了。太平军一旦再进入我国,后果不堪设想。”
他站起身来,潇洒地一挥手:“不过,他们真要来,我也不怕,大不了占山为王,跟他打骚扰战,看谁拖垮谁。”
“我能向太平国许诺什么好处?”我问道。
“太平之西就是关紫阳的威虎军,暗示他们,如果把我逼急了,我会考虑和威月国联手的。具体问题你和金大商量,他会是你最好的副手。”
听到有精明能干的金大同行,我松了一口气,此去太平千里迢迢,没有熟手带路,我连路都找不到。
“刻不容缓,你们马上出发,先到坚石城,看能否绕过李凯,不行就西入威月,走乌江水路到太平。”林撼阳紧紧握住我的手:“一切都靠你了!”
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听说章少傅将兰儿接入城内,有此事否?”
林撼阳一笑:“她对你情谊甚重,若知晓此事,必要和你同去。章夫人心疼这个宝贝干女,强行派人将她接了回来。紫兰在章府住下,虽然与你分开,如果本阿登再来,却是绝对安全。”他叹了口气,神色凝重道:“追魂锤似乎还蛰伏于天香附近,你此去太平,天香城方圆百里以内,须得分外当心。”
临行前,我特意去看了冷、杨二人的遗体。
本阿登星夜来袭,宫内措手不及,几乎抵挡不住,幸有申戡恰好入宫,把时间拖到冷天激赶来。苦战之下,兽人军虽尽数被灭,冷天激却身中三记追魂锤,旧伤新创一齐发作,当夜撒手尘寰。
冷天激之死,是何等大事,林撼阳一时竟不敢公布消息,直到数日后平远军仓皇逃回,太平军与大锐州军的动向十万火急地传到,方知大祸临头。两大名将先后辞世的消息再也封锁不住,于是下令全军带孝,举城居丧,以示恩宠。章承忠更想出釜底抽薪之计,要我前往太平,制止甚或只是拖延太平军的行动,便可稍缓燃眉之急。
站在灵堂内,面对着两具冰冷的棺材,我心头感慨万千。沧海四大名将,死了三个,剩下一个萧天鸣,年纪比封沉还轻。老一辈的时代,就这样过去了。
刚出灵堂,就见孔容迎面缓缓而来,拱手道:“杜兄弟可是要去太平了么?”我拱手还礼,想到此去前途凶险莫测,不知还能否回来与天香城一干朋友团聚,忍不住握住他手道:“先生,天宇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先生痛饮,聆听尊论。”
孔容低声道:“你不要说话。”忽然目中精光大射,仿佛放射出两道光柱,将我全身罩定,我一个激灵,只觉肺腑都被他看穿。过得片刻,他精光一收,神色回复平和,慢慢道:“兄台此去有惊无险,可平安离开太平。”我听得一呆,正在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通预测之术?他又道:“可是你离开太平后,却会有性命之虞,这是一道极难过的大关,我眼下也无计可施。”
我楞了片刻,笑道:“但能救得天香城,便死有所值。多谢先生直言相告。”当下拱手作别,大步走去,只想见上周紫兰最后一面,就此远赴异国,纵死无憾。
走出数步,忽听孔容在身后叫道:“杜兄弟,你稍待片刻,我还有一言。”他赶上来将一个玉佩交到我手里,珍重道:“此是我的信物,你带着它去太平找一个名叫奥休之人。他是我的知交,原籍明镜,自复国后受到国师婆达多的迫害,遂周游列国,听说目前正在太平逗留。此人乃当世第一奇人,必能助你化解厄运。”
我带了玉佩,和金大会合后,一路往章府而去,章承忠尚在宫中处理公务,我和金大在客厅等了片刻,管家却来禀报说周紫兰尚未回到城中,我顿时一怔,想她昨夜比我还早走一步,怎会到现在尚未入城?心下隐隐感觉不安。一直等到午饭时刻还无消息,章夫人吩咐管家端上好酒好菜,痛快吃了一顿。
吃过午饭,金大坐在椅子上打盹,我在花园内来回踱步,虽然花卉繁艳,却无心观赏。眼看管家派出的人一拨拨出去又一拨拨回来,章承忠也从宫中赶回,周紫兰还是缈无音讯,心中越来越是焦急。
忽然一群人满头大汗冲进客厅,大叫道:“老张回来了!”当时去接周紫兰有五人,这老张便是其中一人,这时他满脸惊恐之色,一坐到椅子上人就瘫了。章承忠眉头一皱,道:“老张,你不要着急,先喝口热茶,歇足了气,慢慢说。”
老张几口热茶下肚,又见了章承忠,胆气壮了,放下茶杯道:“老爷,昨夜我们照夫人吩咐接了小兰,走到半路上,忽然远远听见一群人在恶斗,小兰就提议过去察看,发现是五个身着黑袍的怪客围攻一个白衣老人,那老人使得一手好流星锤,以一敌五还不落下风,那五个黑袍客手持弯刀,招式怪异毒辣,更是匪夷所思。”
我和章承忠、金大对望一眼,心下有数,当下都不说破,听老张接着讲道:“大伙见这六人的武功世上罕有,不由得看入了神,老卫嫌月光下景象模糊,看不清楚,便往前凑过去,不料脚下一绊,他低头一看,便‘哇啊’地大叫起来。当时深夜之中,除了偶尔几声兵刃撞击,四下里一片寂静,老卫这一叫,把大伙都吓坏了,急忙上前察看,发现地下躺了一条蟒蛇尸体,再一看,蛇身上竟是一个人头,那个奇形怪状,真要把人的魂都吓掉。我当时便在自己脸上揪了一把,以为是在做恶梦。”
我心道:“那夜本阿登带入皇宫的兽人军全军覆没,来我庄园行刺的四个蛇人却逃走了两个,老卫绊到的,多半是其中一个。”
老张心有余悸地道:“我们一开始只是专心观战,此时突然发现这具尸体,才觉得整件事实是诡异无比,只想赶快离开,不料那六人也已发现我们,那白衣老人突然长啸一声,杀出重围,往我们这边飞也似飘来。我一辈子都记得当时的情景,月光下那老人目光阴冷,身法轻灵,真如恶魔一般。”
我心头一沉,心道:“糟了,兰儿虽有一身好武艺,却怎是追魂锤的对手。只盼她能靠轻功逃出魔掌。”又想:“她如在昨夜逃出了魔掌,那早该回到城里,怎会到现在还音讯全无。”想到本阿登的武功之高,只觉满手都是冷汗。
老张说到这里目光发直,仿佛又回到昨夜那无比恐怖的一刻:“大伙都是久经沙场的,一看那人眼神就知道不对,老卫第一个上前拦住,大叫道‘你们带着小兰先走,我……’不料话没说完,那老人一锤击到,将他的脑浆都打了出来,脑袋没了,老卫就这样立在那里,竟不倒下。我们几个眼睛立时红了,明知不是他的对手,仍然冲上去将他围起来,心想他武功再高,只要我们挡住片刻,他的对头赶上来,众人联手,总要取了他的性命。不料那老人武功之高,竟是超乎想像,他手中那条锤子,如一条毒蛇在空中翻滚盘旋,只一个照面,小魏,老韩,老高就一起倒在地上死了,我连他怎么出的手都没看清,当场就傻了,心里明明知道,要么上前决一死战,要么赶快逃命,可两条腿就跟在地下生了根似的,再也挪不动半分。不怕你们笑话,我跟着老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从没这样丢脸过。”
章承忠叹道:“遇上追魂锤,能拣回条命就不错了,谁会笑你?”
我心中焦急,问道:“那兰儿呢?”
老张道:“小兰姑娘一开始被我们挡在后面,老高他们一倒,她也急了,抽出剑就往上冲,这时候那五个黑袍客也赶了上来,那白衣老人冷笑了一声,飞身扑上一匹马,又一锤打在旁边一匹马的头上,那马叫都没叫一声,砰地一下就倒地死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狠的招数。那老人跟着又是两锤,一眨眼的功夫就连杀三马,手法实在快得吓人。后来我才想明白,他是想把五匹马都杀了,自己可以安然而去。以他的武功,要杀尽五马,也不过转瞬间的事,可是小兰突然飞身跳起,一剑刺他的咽喉,这一手实在漂亮得紧,我从小看着她在府里长大,真不知还有这么一身好功夫。”
章承忠微微一笑道:“这可都是杜庄主的功劳,他挂念兰儿的安危,你就不要再絮述细节,快些说完吧。”
老张道:“是。小兰这一剑,自然是刺不中的,那人的锤可比她的剑快多了,简直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那黑黝黝的锤头已经到了小兰的背心……”我顿时惊得啊呀一声,这番场景,我在顾元帅,宫本先生那里,已经目睹两次,知道这锤头一旦击下,便是决无生理!
老张却说:“他这一锤,可也没有中。小兰人在半空,可是身子竟能随意扭动,只轻轻一扭,那一锤就擦着腰间过去了,险虽然是险,可终究没有打中,这份轻功,简直和那老人的锤法一样神鬼莫测。这时那五个黑袍客已经赶到,那老人冷笑一声,策马冲了出去,嘴里还说‘想不到威月周家,居然还有后人在沧海。’这话我可是听不懂了。”
我听到这里,知道周紫兰终究无恙,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随即想起,当时还是冷天激向我透露了周紫兰的来历,孰料仅过半年,他也紧步顾渊星,宫本无藏的后尘,与我阴阳两隔了。
老张端起第二杯茶又是一口气喝干,说道:“当时那几个黑袍客对望一眼,其中一个身材高大象是领头的,就跳上了剩下两匹马中的一匹紧跟了上去,小兰也不多说,径直跳上另外一匹,对剩下那五个黑袍客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的?刚才那个是追魂锤么?’其中一个说‘姑娘不要误会,我们不是歹人,我们是真主教……’他同伴急拍了他一下,阻住了他的话头,小兰回头对我道,‘这人太过狠毒,我非追上他不可,就打不过,也要查明他的来历去处,将来好为老卫他们报仇。’说着就拍马追了上去。老爷你知道,老卫他们都是从小看着小兰长大的,如今同时惨死在她面前,叫她如何不怒?后来那四个黑袍客也都施展轻功缀了下去,只剩我一个人留在原地,犹自浑身发软,半天都动弹不得。好容易回过神来,只觉得神不守舍,什么都做不得了,只好在田间找个草棚,一觉睡到下午,才被他们唤醒。”
老张说到这里,终于真相大白,可周紫兰的下落如何,反而更加不明。眼看天色已黑,章承忠摆上酒席,我心急如焚,一边吃喝一边计较,只喝得两杯酒,便急索饭,几口吃饱,放下碗筷道:“少傅,你看追魂锤会往哪里去?”
章承忠捻须沉吟道:“依我看来,怕是去太平的可能多些。此刻天香城以北千里之内,都有我方重兵盘踞,唯南部军力空虚,如果我是他的话,定会南下太平,反正他们馥国和太平国本是盟友,如同一家人一般。”
这话正和我想的一样,我毅然起身道:“事关兰儿安危,片刻也耽误不得,我这就连夜赶路,早一刻赶上她,早一刻心里踏实。”金大呵呵笑道:“我下午倒是睡了个好觉,我只担心杜兄昨晚没睡,今夜支持得住么?”我道:“支持不住也只得如此。”说话间拱拱手飞步走出客厅,连告别都省了,金大微微一笑,快步跟上。
片刻后,我已在天香城内纵马疾驰,一街青石,洒满了清脆的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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