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就没有兄弟争位的典故，林撼阳这个人，简直胡闹！”
我坐在柳树下一块青石之上，笑看几个小孩奔跑打闹，听旁边几个抽旱烟的老汉讲着古。初升的圆月映在身边的荷塘里，头顶有柳丝随风飘扬，池塘里传来清脆的蛙鸣。
“自古长兄为父，何况还是老大人亲封人家当的皇帝，他林撼阳敢涎到脸来争位子，简直是无法无天，目无尊长！”一个红老汉脸红筋涨地说完话，举起烟筒吧唧了几口，忽然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跟你们几个扯。”说着走上一条田埂，晃悠着向远处农舍走去。
“张大爷今天晚上又喝多了，哈哈。”几个老人摇着蒲扇笑道。
“看刀！”一道劲风突然从背后袭来，我躲闪不及，背心早中了一记，闷哼一声，反手将对方一把擒入怀中，放倒在大腿上喝道：“鼠辈胆敢偷袭，叫你知道江湖好汉的规矩！”举手便打他屁股，他扭着身子嗯呀几声脱出我的魔爪，撒腿就跑。
我俯身拾起他方才用来偷袭的竹片，信手舞弄了几下，想起自己已有许久不曾练武了，今天回去庄园里该当练习一番刀法才是。
那小男孩见我没有来追，又返身跑我跟前，一脸贼嘻嘻的笑容，只看着我不说话，我把竹片一扬：“想要么？还给你可以，不准再偷袭我了。”见他无限忠诚地点头，我便将竹片扔还给他，他接过竹片，左扭扭身子，右扭扭屁股，一副不自在的神情，忽然伸手一指：“哎呀，当兵的过来了！”
我明知是诳，还是依言回头，啪地一声肩头顿时挨了一记，他早咯咯笑着跑远了。
“不准和杜叔叔胡闹！”一个老汉扭头呵斥了一句，回头笑道：“杜先生平时太娇惯他们了，现在简直没了规矩，我回家再好生教训他。”
我呵呵一笑道：“没事没事，小孩子家的，陪他们玩玩而已，李大爷刚才怎么不和老张扯皮了？”李老汉撇撇嘴道：“他是个死脑筋，只晓得讲孝悌的，说什么林撼阳跟大哥争位就是不对，我却说林漫野治国无道，管他是不是兄长，就是不该当皇帝！他知道说不过我，这才起个头就溜回家。”
旁边一个贾老汉道：“你这话却不对，孝悌是人生之本，怎么能说是死脑筋？不过话说回来，自林撼阳进了天香，咱们的rì子是好过了许多，这倒不可以抹杀的。只是林撼阳违背正道，与兄长争位，终究难逃一个‘篡’字！”
李老汉道：“rì子自然好过！林撼阳要mín zhǔ，讲究的是军民平等，以前天镡军的时候多厉害？那是要怎样就怎样，哪个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现在平等了，当兵的再也不敢欺负我们。”
那老汉却连连摇头道：“我看这mín zhǔ不是个好东西。今天老百姓跟当兵的平等了，明天儿子就给老子平等了，弟弟也该和兄长平等了，老婆也跟老公平等了，再后头连老百姓也和官老爷们平等了，这还成什么世道？依我说，老百姓就该有所敬畏，在家见了父母要怕，出门见了兵大哥要怕，见了官老爷更要吓得膝盖发软站不稳脚，这才叫有修养有道德！”
我忍不住插嘴道：“让人有所敬畏，不敢狂妄自然是好的，但非要拿一个**凡胎的人出来叫别人敬畏，终究怕是不妥吧？”
李大爷一拍大腿道：“着啊，杜先生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依我看来，所谓的忠孝之道，无非叫人甘心做奴才罢了。既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那自然也无不是的父母官，总之在家愚孝，出门愚忠，一辈子让人骑在头上。”
贾大爷鼓着筋叫道：“让人骑在头上有什么不好？我就乐意让人家糟践！那是消我前世的业障，帮我修忍辱来的！道学先生们早说过了，合理的要求是锻炼，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练，没有任何借口！佛法教导我们要过一个无我的人生，不要相信那些蛮夷之邦的什么人权之类的狗屁，咱们是几千年礼仪之邦的高等文明，讲究的是尊卑分明，从来就不讲什么人权和平等！”
他正说得高兴，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众人举眼望去，月光下看得明白，有几个士兵把一个小姑娘围住调笑，却正是那贾老汉的孙女，他脸sè顿时变了，站起来想走过去，却双腿发抖，举步维艰。
李老汉笑道：“好好好，果然就有给你消前世业障，帮你修忍辱成佛的来了，贾大爷一定高兴得紧！”
贾老汉嘴唇发白，转脸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我暗叹口气，心道：“如今我无权无势，怕是不好说话。”但事到临头，岂能不管？于是大步走过去，只见那女孩尖叫着要逃，早被那几人按翻在地。
我走近抬眼一看，却正看见一个熟人，心头一喜，笑道：“申戡师长，数月不见，怎么干起这营生来了？”
申戡正伏在地上握住那姑娘双腿就要分开，听了这话，抬头一看，不由也笑了：“杜……杜先生，好久不见了。嘿嘿，这妞着实不错，还是个处，来来来，兄弟让你老拔个头筹。”说着就站起身来。
我呵呵一笑，握住他手道：“申兄弟，我知道你是天镡军出身，这些活路是做惯的，但如今不比往rì，皇上在搞军民平等，正愁找不到反面典型，你这可不是主动往刀口上撞么？说来咱们也有好久不曾见面了，每想起去年与方天肃那一场血战，便念起申兄弟的威猛，可是想念得紧那。兄弟我正好在这附近有幢庄园，不如带弟兄们过去喝杯水酒，咱们好好聊上一聊如何？”
申戡歪头想了一想，哈哈大笑道：“杜先生，今rì兄弟奉了吴统领之命去天香禀报军情，须得连夜赶路，不敢耽误，这番美意就心领了。”说着一挥手喊声走，一干人上马呼啸而去。
我苦笑道：“不敢耽误，却有时间搞这玩意。”伸手将那姑娘拉起。
众人见申戡等人去了，这才敢围了过来。那贾老头早抓住他孙女劈头骂道：“我平rì千叮咛万嘱咐叫你老实在家呆着，不准出来给我乱跑，你都当耳边风拉？”
姑娘委屈道：“爷爷什么时候叫我呆在家了？我以前不喜出门你还骂我来着，说我这么漂亮，要经常出门转转，万一哪个达官贵人把我看上，咱家就发达了……”
听了这话，顿时就有那闲汉嘲笑道：“看上倒是看上了，可惜是个不给钱硬上弓的。”旁边人哄然大笑，那贾老汉臊得满脸涨红，一巴掌甩到孙女脸上：“大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小辈子开腔了？”一把拉住急匆匆回家了，李老汉笑道：“这个贾大爷，是个死要面子的，正说反说，总之是他有理。”
这时却见一大群人从龙泉的方向议论纷纷地走过来，李老汉道：“看这模样，想是城里有什么事发生？莫非是那黄大人的新法出来了？”这几个在池塘边闲谈的老人闲汉都上前打听，我自坐回到青石上，笑吟吟地看着。
这龙泉关原本只是座关隘，自打沧海立国，这首都天香城左近从未见过烽火，关隘的作用渐渐淡了，慢慢就发展成一座县城，只是叫惯了龙泉关，名称上一直未曾改回。
沧海和威月两国的建制都继承了天鹰古朝的州县制，同时又在州外设了数个直辖市，象龙泉关就是天香城辖内的一个大县，县令的人选相当要紧。唐暴死后，黄烈便荐举他一个堂兄，叫黄安适的，担任了此职。黄烈声称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自上任后也一直传出他要行新政变法的风声，只是尚不见行动。
我吹着傍晚的凉风，想着自来此地后，都是周紫兰在管理庄园内大小事务，我每rì四处闲逛，尽交些田园野老市井闲汉作朋友，这rì子实在过于清闲，几乎都有些过意不去。正在想着，陡听得一阵喊声，抬头见那群人神sè激昂地在高谈阔论，李老汉正对我跑过来，我揉揉眼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黄大人要变法了么？”
李老汉叫道：“是啊！今rì贴出告示了，黄大人的新法出来拉！”跟着对我细细道来。
黄安适这次要实行的新法，说来倒是奇特，号称“贷谷与民，出息以偿”，意思是在chūn天这个秋粮吃完，夏粮未收，正所谓“青黄不接”之时，以地里的青苗为抵押，借钱借粮给农民，约定夏粮秋粮成熟后，加息偿还。
此举实在是个利国利民的好事。要知此时的农夫家里最是贫苦，往往有人向那富家求贷，而利息自然是很高的，一旦再遇到自然灾害，颗粒无收，那就只有卖地。土地的兼并，便由此而生。
黄安适要推行的新法，就是由国家替代富户来行此借贷之事，定的利息也较富户为低，既免除了农民所受的高利贷盘剥，也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实在是两全其美的事。
李老汉说的眉飞sè舞，我也听得悠然神往，拍掌大笑道：“好个黄安适，果然出手不凡！好个黄烈，果然不负我托！”旁人听了这话顿时惊了，呆呆地看着我。
我自知失言，呵呵一笑，随口敷衍了几句，便急急向庄园赶去，一路上月光遍洒田间，清风自带稻香。
大家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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