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阴风起，百鬼行。

这里是酆都城前。

此刻，鬼都的城门大开，无数的鬼魂涌入其中。城门口站着许多鬼差，用凶狠的眼光盯着进入的鬼魂。兴许是因为城墙太过高大给人压抑之感，加上昏黑的天空和刺骨的阴风实在难熬，每个鬼魂的脸上都面无表情，似乎已经看透一切。不过，有话道死去元知万事空，既已身死，的确没有什么好挂念的，看透一切也并非说笑。但是，凡事皆有例外，在众多面容惨淡的鬼魂中，有三只鬼魂竟然步履轻快，有说有笑，好似来观光游玩一般。

“大哥二哥，这地府我来得很多，却都是有公事在身，像今日这般细细游览倒是从未有过，没曾想地府里有这么多新奇的东西。”其中一只鬼魂说道。他身着白衣，正兴奋地手舞足蹈。

被他称为二哥的鬼魂白了他一眼：“行了，你还是给我安分点吧，马上就要进酆都见转轮王了。”

“转轮王”这三个字似乎很管用，那白衣鬼魂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我不想投胎。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其余两个鬼魂看了他一眼，齐齐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

“哎呦，三位爷，你们来啦。”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三兄弟身边传来。说话之人身着一身盔甲，似乎是鬼差里的一个小头目。

“无队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喊爷，要喊将军。”白衣鬼魂不满地埋怨道。

“对对对，看我这记性，三位将军，将军，嘿嘿。”无队长尴尬地搓了搓手，“最近还好吗。”

“我这个样子能好嘛，明知故问。”白衣鬼魂没好气地说。

“嘿嘿，我知道，三位爷……哦不对不对……将军，从大神变成小鬼了那心里肯定不舒坦，不过啊，玉帝老人家那对三位可是恩宠有加啊，钦点了投胎的位置，还特别交代要三位聚在一起，保管三位马上就能回到天庭继续逍遥啦。”

听到无队长这么说，三兄弟似乎略感安慰，脸上的表情复又轻松起来。

周围的鬼差见无队长对三兄弟如此恭敬，原本摆出的凶狠之色立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欢迎来到地府”的笑脸。一时间，酆都城门口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甚至还透出些许祥和。

兴许是因为压在心头很久的问题得到了解决，白衣鬼魂又如从前一般活跃了起来。他东瞧瞧西望望，目光最终落在了城门口的一块黑色石碑上。他指了指石碑道：“无队长，那块石碑……给我过去瞧瞧呗。以前来的匆忙没有仔细看过，也不知道上面写的啥。”

无队长面露难色，想说些什么却畏畏缩缩没说出来。

“怎么，难不成还是什么宝贝？看都不舍得给本将军看一眼啊。”白衣鬼魂有点不高兴。

“不不不，将军不要误会，这不是什么要紧物什，您要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只是……这是……幽冥帝君留下来的东西……”无队长声音越来越小，不过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是那老匹夫留下来的？！”白衣鬼魂顿时暴跳如雷，“那还留着作甚！！快找人给我砸了！！”

“放肆。”大哥斥道：“帝君留下来的东西必有用处，哪能说砸就砸。”

无队长连忙接道：“对对对，这可砸不得。这块石碑乃是幽冥地府初建时立在这里的，据说下面还镇压了一只了不得的妖兽。凭我们这些小角色能不能砸得掉先不说，万一把里面的妖兽放出来了，三位将军还要得受累不是。”

白衣鬼魂被大哥训斥了一番，又听了无队长的话，不甘心地撇了撇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袖子一甩，大踏步往城内走去，似乎一刻也不想在门前停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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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那白衣鬼魂嚷嚷着要砸掉黑色石碑的时候，碑前其实正站了一个人。他确确实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来来往往的鬼魂却没有一个能看见他，仿佛和他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他穿着一件异常宽大的黑袍，袍子不光挡住了他的脸，甚至连身子都遮地严严实实。他在石碑前低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直到白衣鬼魂的叫嚷惊动了他，他才抬起头朝着三兄弟的方向看去，一直目送着三兄弟进入城中继而消失不见。“呼——”黑袍人长舒了一口气，伸出“手”在黑色石碑上轻轻滑过——姑且称之为手吧，因为这只“手”只有手的外形，颜色却是漆黑，在点点鬼火的映照下竟然显出光滑的质感，仿佛瓷器一般。

“天、下、至、公，哼。”黑袍人冷笑了一声，声音略有些干枯沙哑。说完，他缓慢地向城内踱去，穿过人群，穿过守卫，没人看见他，甚至没人感受到他，就这样，他越走越远，不知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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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转轮殿门口，一袭冥府官袍的转轮王正焦急地来回踱步。在他旁边站着的一个小鬼差忍不住抱怨道：“冥君，您就别转悠了，看得我头都晕了。”转轮王瞪了那小鬼差一眼：“要你管么，你哪知道我心里有多烦。按着时辰三位将军早该到了的，怎么到现在连个鬼影都没有，小耗子，你说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被唤作小耗子的鬼差翻着眼睛想了想，摇了摇头。“唉，你小子倒是乐得清闲，我可就惨咯，三位将军因公牺牲，玉帝他老人家感动得很，这一感动不要紧，非要给三位选好地方投胎，你说，投胎这种事情也是能选的么。待到三位将军过来，知道投胎投不到一起去，非打杀我不可。可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过不来了……玉帝他老人家也要打杀我。横竖都是个死，真真是愁死我了。”小耗子似乎全没听进去，而是不耐烦地拍着转轮王的肩膀。“干嘛？”转轮王有气无力地问道。小耗子朝着殿外努了努嘴。转轮王抬头一看，才发现三位将军在无队长的陪同下已经到了。他赶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冠，一路小跑去迎接四人。

“哎呦无队长，你们可算被我给盼来了。”转轮王先和无队长打了打招呼，然后恭敬地朝着三兄弟行了礼：“炽阳将军好，冷月将军好，神羽将军好。”三兄弟回了礼，被称为炽阳将军的大哥略显歉意地开口道：“冥君等了很久了吧，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兄弟三人在路上游览了一番，这才耽搁了时间。”“没事没事，等一等又不打紧，三位玩得好就行。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说完，他看了看身后的鬼差，“小耗子，还不快去给三位将军备茶？”小耗子一点头，“哧溜”一声就飘进殿内。“请。”转轮王躬身做了个手势，三位将军和无队长谦让了一番方才走入了转轮殿。然而，不知何时，酆都城口黑色石碑前那个黑袍人已然出现在了众人身后，他脚不点地紧紧跟在转轮王身后，似乎是飘在空中，而走在前面的一众人却毫无知觉，一直到落了座，还不知道旁边就站了一个人。

一身白衣的神羽将军呷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问道：“冥君，听说玉帝他老人家已经帮我们安排好了投胎的地方，不知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转轮王一听，心里暗叫不好，头上汗水已经如雨而下。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嗫嚅道：“地方……地方倒是安排好了，只是……只是三位恐怕难以投胎到一起。”

“什么！”神羽将军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向桌上一摔，“砰”的一声站了起来，“玉帝亲自交代的事情你也敢违抗，不要命了么！”

冷月将军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不过脸上神色也是不愉。

还是炽阳将军最为稳重，神情不变：“这其中必有缘由，冥君但说无妨。”说完，他压了压手，示意神羽坐下。神羽脖子一梗，装作没有看见，只是狠狠瞪着转轮王。

转轮王摆起了一副哭丧脸。“好教各位知道，这投胎本来就是一摸瞎的事情，我身为冥君，也就只能管管投到哪一道，最多也就是划个大概的区域。玉帝他老人家高高在上，日理万机，哪知道这里面的难处。他这旨意虽然下来了，但我却委实没法完成。你们想啊，这人间这么大，要想三个没有前世记忆的人如这一世般亲密无间，除非亲兄弟，否则需要多大机缘？而让三人在茫茫人海中投胎成为亲兄弟，又需要多大的运气？”

三位将军本就是明事理的人，况且这里面的难处只要说破，其实人人都懂。

神羽将军脑袋一垂，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他与另外两位将军本是仙界的神将，三人交友数百年里未曾分离，真是比亲兄弟还要要好。如果不是前不久的一场大战中三人同时陨落，绝不会落到现在被迫分离的境地。

炽阳将军神色淡然地听完转轮王的话，饶是他心志坚若磐石，终于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本以为玉帝安排的事情不会有差错，但没曾想这里面竟有如此大的差池。然而他看了看坐在旁边尴尬的无队长和羞愧难当的转轮王，知道此事确实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不依不饶也只是徒增不爽，便干笑了两声道：“冥君不必自责，这里的难处我们尚且不知，玉帝就更加不了解了。二弟，三弟，要我说，我们携着一丝神念转世，二十岁便可恢复记忆重新登仙，届时取回神力便又能相聚一堂。与我们过去的悠悠岁月相比，二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况且我们确实很久没有独自一人过活，这二十年，便当做一种历练也未尝不可。”

冷月将军此时也平静下来：“嗯，大哥说的没错，我还就不信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会被这区区二十年隔绝。”说完戳了戳旁边颓唐的神羽将军。

神羽将军不甘心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才咬了咬牙道：“这人间总归是要走一遭的，两位哥哥既然这么说，二十年，就权当去玩一圈吧。”

话已至此，毋庸多言，三人似乎又找回了昔日的豪气。冷月将军傲然道：“冥君，我们准备好了，还请送我们一程吧。”

转轮王起身一揖，引三人来到了一座桥前。这座桥看上去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桥的另一头被浓雾笼罩，使人不知尽头在何处。三兄弟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就连始终跟在众人身后的黑袍人似乎也被吊起了兴致，多看了两眼。“三位只是重塑神体，不用喝那孟婆汤，因此要走此桥。此桥专为重塑神体，唯有鬼魂和五行之外的人可以入内，因此名为‘神仙道’。走上这‘神仙道’，进了迷雾，后面的路便是一个人走了。到了桥的尽头便可透过云雾看见投胎之所，跳进云雾之中记忆就会封闭，直到二十年后才会回忆起之前的一切事情。三位，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

三位将军相视一笑，数百年的默契之下他们自然什么都不用说。神羽和冷月先踏上桥去，钻进了迷雾。炽阳将军回头对转轮王略微颔首，道了一声“多谢冥君”，转而大踏步走上桥去。转轮王想喊上一句“保重”，但话到嘴边却最终也没说出来。

谁也没有看到，黑袍人身形一闪，瞬息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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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静谧的小山村，静得只能听见鸟雀的啼叫。突然，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在一座小茅屋中响起，鸟雀仿佛受了惊吓，振翅飞起。一对夫妇欣喜地看着新生的孩子，脸上写满了幸福。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床头正坐着一个黑袍人。那黑袍人盯着婴儿，眼中闪出忽明忽暗的光芒——他有太多的事想做，但这婴儿才是一切的开端。他伸出墨黑油亮的“手”，似乎在温柔地抚摸着婴儿的额头——他想起了很多东西，有洁白的羽毛，有锋利的长剑，还有酆都城门口那碑上刻着的四个大字：“天下至公”。他看着眼前的婴儿，忽然感觉，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