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平日里就少言寡语的小老头儿现在更沉默寡言了。他一根接一根地卷着莫合烟,一口接一口地喷吐着烟雾,仿佛要将满腹的冤屈都吐出来似的,刚进城时的喜悦早已无影无踪。
如今,他觉得城市是这么的狭窄,空气是这么的混沌,人情是这么的淡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热乎得近于谄媚,让人害臊;就是冷酷得胜似冰霜,使人心寒!
此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倍加思念家乡父老:那里,天地是多么的宽阔,天连地,地接天,一望无垠;空气是那么的清新,纯洁、自然,甜里透着香,香里透着甜;还有那浓浓的乡情,你帮俺,俺帮你,相互提携,淳朴可亲。人都说乡下人没文化、粗野、没礼貌,的确,乡亲们拌嘴打架可以说是家常便饭,往往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要吵就闹得天翻地覆,要打就打得狗血喷头,可那也吵得开心,打得痛快,吵完打过之后,劲儿出了,气儿顺了,来天见面,照样称兄道弟。但这城里人可不同,,比起乡下人来是文明,可文明得邪乎,简直让人难以忍受!就拿这档子事来说吧,人人好像都那么讲理,个个似乎都干干净净,可有理跟他们就是讲不通,再干净的人在他们面前都会觉得自个儿肮脏不堪。很少听见他们张嘴骂人,可那“嘀嘀咕咕”真让人受不了,简直比指着你的鼻子破口大骂都厉害。
这些日子,他总感到脑袋嗡嗡作响,觉得那都是一片“嘀咕”声。他憋屈的难受,想出出一肚子怨气,可眼前的人个个都是那么文质彬彬,人人都是那么正正经经,你去骂谁?骂得出口吗?小老头儿只好回家去发泄,无缘无故地把孩子们骂了、打了,等气消了,脑子也清醒了,又后悔了,同孩子们抱头痛哭!
一日,他觉得门外有人在“嘀咕”着什么,立时眼前浮现出了两个在一起交头接耳的人正冲着自个儿的房子指指点点的情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欲冲出去将其痛骂一顿。当鼓足勇气他果敢地拉开房门怒目而视时,门外竟空无一人,可“嘀咕”声依然不断,顺声抬头望去,连他自个儿也乐了:只见一对儿白鸽儿正在屋顶上亲嘴呢!
过去小老头儿最害怕的是寂寞,而今他更感到了人言可畏!
现在他多么怀念在试验站时的俭朴而宁静的田园生活啊!虽然那里也不太平,经常有豺狼猛兽出没,可那都在明处,还好提防,相比之下,小老头儿觉得这城里更危险!此时此刻,他多么渴望再回到那个人迹罕至、没有欺骗、没有是非、质朴温暖的大自然中去呀!然而,这已经不可能,在他为妻子扫墓的时候已见到那里又雇了一个乡下人,小老头儿不愿同他争饭碗。
小老头儿是善良的,他从来没有过多的奢望,能从一个乡下人变成一位城里人他就很知足了。他想保住业以取得的这一在乡亲们看来够得上是惊天动地的“伟业”,愈这样就愈发谨小慎微,委曲求全,对谁都毕恭毕敬,逆来顺受。他从不与人争什么,也没有得罪过谁,更不曾伤害过任何人,可他不明白,城里人为什么老盯着自个儿不放,自个儿又为什么在一夜之间竟莫明其妙的成了众矢之的?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自个儿所敬重的城里人竟这么容不得自个儿这个乡下人?
这时的他,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般感到了恐惧,他觉察到周围的人对自个儿都虎视眈眈!他惊愕,他畏惧,他想逃离这块是非之地!他感到城里再好也不是自个儿这种人呆的地方。他想回乡下去,回到父老乡亲中去!
他同女儿小梅商量,可小梅怎么也不同意,小老头儿气得打了她,她哭着跑了。“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开始小老头儿直埋怨女儿,可又想起那么多年的孤寂的山野生活和孩子们刚进城时连什么是“六一”、“十一”都不知道的情景,又感到对不住他们,那深陷的眼窝里渗出了浑浊的泪水。
这时,小梅的班主任赵老师领着抽抽噎噎的小梅回来了。她姓赵,40多岁的年级,眼角上的皱纹没有遮住她的俏丽。她是小老头儿家屈指可数的常客,经常来此家访。看到他的家境后,就格外关照小梅,还时常接济他们,尽管每次都被小老头儿婉言谢绝了。为此,小老头儿十分信赖和感激她,待她像姐姐,敬她似母亲。
于是,在赵老师的催促下,小老头儿便吭吭吧吧地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讲了。赵老师听后略一沉吟,说:“事已至此,你现在回乡下又有什么用呢?不还是不明不白地背黑锅?再说了,小梅他们现在正是学习的关键时期,现在走,那不是耽误孩子一辈子吗?咱们作家长的,不能只考虑自己,更要多替孩子们着想啊!依我看你不妨先去找找失主,只要他(她)肯替你说话那就好办了!”
“嗨——对呀!”小老头儿茅塞顿开,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道:“俺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茬呢?”
第二天,他破天荒请了一天假,按着派出所提供的线索跑了十几公里的路找着了失主。当他说明来意后,失主重新将他上上下下地审视一番:“嗷——拿钱夹的原来是你呀!”
“嗳、嗳,是俺拣的!您能不能给俺证明……”
“证明?哼,怎么证明?说我没有丢钱?”
“俺不是这个意思,俺是说……”
“得啦得啦!”失主不耐烦地挥着手:“你们所怎么样是你们所的事,我管不着!我只说我的钱少了,又没说是你偷的,你心虚什么?”说到这,她白了小老头儿一眼,嘟囔着:“我想你们单位不会无缘无故地这样对你吧!”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小老头儿气得脸红脖子粗,胳膊也哆嗦得越发厉害:“如果当初俺不、不把钱夹还给你,你、你那么些东西都报不了销……”
“呦——啧啧,看把你能的,少了臭狗屎我还不吃菜啦?你那‘先进‘是怎么当的你自己心里明白,没有我的钱夹你当得上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老同学都告诉我了!”
“你……你……”
“你别哆嗦,厉害的还在后面呢!你以为姑奶奶是好欺的?老娘我已经到公安局报案了,谁偷了我的钱我早晚把他揪出来!”
“你……”小老头儿真后悔呀!后悔自个儿当初为什么不把那钱夹留下,哪怕扔进厕所呢,也不致于落得这步田地!自个儿当初可怜失主,如今谁可怜自个儿?
徐徐的清风使小老头儿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想起了失主最后那句话,心想,她能到公安局去告状,自个儿为什么不能呢?公安局又不是为她们家开的!
又有谁会想到连老实巴交的小老头儿也会告状呢?也正应了“兔子急了也咬人”这句老话,极度的愤怒使小老头儿走进了市公安局。
当他找着了公安局信访科时,出门时还挂在东边的太阳此刻早已溜跶到西边要休息了。小老头儿踏着自己的影子跨进了接待室,一位身着制服的老同志接待了他。
听他讲明了来意后,老同志问:“是谁说你拿了里面的钱呢?”
“他们都是这个意思!”
“你们领导说了吗?”
“没!”
“那失主呢?”
“也没这样说。她只说少了钱!”
“那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人说你拿了里面的钱呢?”
“具体的人?”小老头儿有些弄不明白。
“嗷,就是你知道不知道是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说你拿了里面的钱?”
小老头儿想了半天,摇摇头,道:“不知道,他们都是嘀嘀咕咕的!”
“这……”老同志为难了!
小老头儿这才发觉自个儿被搞成这样竟还不知道是谁搞的,不禁叹了口气,心里话:这城里人可真鬼,挨了骂都不知道是谁骂的,想告状都找不着一个主!
老同志又拿起电话询问了一番,然后道:“同志啊,你的处境和心情我们十分理解,也很同情。你别着急,我们会尽力帮助你的!现在这问题的关键是这钱夹里的几十块钱,你说它是被偷的吧,小偷既然费劲八力地偷到钱夹怎么会不要钱呢?说是丢的吧,可又少了2000多块钱,所以现在还不能马上下结论。也就是说,如果当时这钱夹里没钱倒还好办,可以推断是小偷作案后遗弃了钱夹;但问题是现在里面还有几十块钱,这就不好说了,既偷钱又留钱不符合逻辑……”
“娘哎,这城里的贼娃子怎么都跟乡下的不一样,你偷钱不偷光还留下点儿做啥?你这不是坑了俺嘛?!”连气带饿,小老头儿瘫倒在长椅上,昏了过去。
老同志见此情景,急忙截住一辆警车,想把他送往医院。半道上小老头儿苏醒过来,执意要回家,警车便又将其送回了农科所。
【待续】
2004年3月26日整理于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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