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镇一役,群雄损折五人,大败而回。整个武林为之震动。“山神杀手”四字,几乎成了魔鬼的代名词。
梁义诚大怒,下令将山神杀手的相貌绘影图形,遍发天下,并许诺无论黑白两道,只要杀死山神杀手,即赏黄金万两,授副盟主之位。
虽然山神杀手可怕,但钱与权是两种最具有诱惑力的东西,有很多人可以为了它们连命都不要。何况山神杀手武功虽高,可胜负并不是只靠武功的。
对付这种大魔头,似乎用不着讲江湖道义。
黑色的鸽子在空中穿梭着,这是盟主府特有的信鸽,不但比普通信鸽飞得更快更远,甚至还能躲开老鹰的袭击。
它们为梁义诚带来了一个又一个消息。
“四月十七,长春陋巷,‘塞北大侠’周洪遭遇山神杀手,战之,败,轻伤。”
“四月二十二,道旁酒肆,‘百毒娘子’欲毒杀山神杀手,败,死。”
“四月三十,试刀山庄,庄主刘世英率庄众百人围攻山神杀手,败,刘世英重伤,庄丁死七,伤二十九。”
“五月初五,荒村野店,‘恶灵七杀’偷袭山神杀手,败,皆死。”
“五月初八,小镇客栈,‘花妖’林香香欲色诱山神杀手而杀之,败,逃。”
这些都不是好消息。
梁义诚脸色铁青,正想对裘先生说些什么,门外又有人送来了一封信,是少林明远大师写来的。梁义诚撕开信看了几眼,忽然重重地“哼”了一声,把信摔在了地上:“明远居然指责我胡乱悬赏,还说什么如果真是黑道魔头杀了山神杀手,当上了副盟主,那江湖就会大乱!哼,究竟是他当盟主还是我当?”
“盟主不要生气,相信明远大师迟早会明白盟主的一片苦心的。”裘先生劝道。
梁义诚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皱眉不语,过了片刻方才开口问道:“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了吗?”
裘先生为难地摇了摇头:“但凭这些消息还很难断定山神杀手想到哪里去,但他的目的地似乎不是这里。”
“奇怪,他不是早就叫嚣来找我报仇吗?”梁义诚沉吟道。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吧,一有新的消息马上来见我。”
“是,盟主,老夫告退。”裘先生道,他口中虽然“告退”,身子却没有退的意思。
梁义诚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裘先生笑了笑,试探地道:“盟主是否要老夫修书一封,向明远大师解释一下。他毕竟是上任盟主。”
梁义诚皱了皱眉,摆手道:“不用了,一会儿我亲自写。”
***
裘先生说的没错,铁云的目标并不是盟主府。铁云虽然年轻,却并不莽撞,十二年艰苦的生活给了他坚强和勇气,也教会了他忍耐与细心。他知道如果他直接去找梁义诚的话,那成功的可能性为零。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是整个武林的对手,而且梁义诚也练成了《铁云宝鉴》上的武功。
更何况铁云不仅要让梁义诚死在自己剑下,还要拆穿他的假面具,让世人都认清他的丑恶嘴脸。而这,要比直接杀了他更为困难。
但是不管多么困难,只要去做,就有希望。
铁云明白,要想成功,就必须洗清自己的罪名,证明自己的身份。只要能做到这些,他就不再是武林公敌,江湖中人就算不去帮他,也不会再去帮助梁义诚。
他现在前往的,就是一个能证明他身份的地方,也许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地方能证明他的身份。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
五月十四,铁云来到了济南府。
中午时分,他走进一家小饭铺,要了一碗阳春面。这些日子以来,他的食物总是阳春面,尽管如此,身上的钱也已经花去大半了。
临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书生打扮,他的桌上有鸡有鱼有酒,香气四溢。铁云偷偷咽了口吐沫,不去看他,低下头专心对付自己的阳春面。
那书生吃饱喝足,叫道:“结帐!”店伙闻声走过来道:“客官,一共是一百三十文钱。”岂料书生白眼一翻:“我没钱!”店伙一怔,道:“没有现钱,用银票也行。”书生摇摇头:“也没有银票。”
店伙马上变了脸色,大声道:“你小子想吃白食是不是?走走走,跟我见官去!”伸手抓住书生的衣领。书生面带微笑,不说话也不还手,任他拉扯。
铁云看在眼里,站起来道:“店家,他的帐我给结了吧。”店伙闻言放开了书生,道:“一百三十文。”铁云拿出身上所有的铜钱,数了数,赔笑道:“我这里只有一百二十文了,你看看……”“好了好了,今天算我倒霉吧!”店伙收起钱,又狠狠地瞪了书生一眼:“算你走运,遇上个好心人,快去谢谢人家吧!”
书生脸上带着笑,看了看铁云,也不道谢,回到自己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慢慢地喝了起来,铁云也不以为意,继续吃面,吃完后正想喊店伙结帐,却猛然想起自己所有的钱都已替书生付了饭费,顿时怔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书生喝了口茶,悠悠然踱了过来,问道:“没钱结帐了吧?”语气中竟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铁云没好气地点点头。
书生笑道:“小兄弟别担心,刚才你帮我,现在我再帮你结帐。”手一挥,趾高气扬地喊道:“店家过来结帐!”
店伙阴沉着脸走过来:“你有钱吗?”
“没有。”
“没钱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你用什么结帐?”
“用这个!”书生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放在桌上解开,顿时一片金光,耀人眼目——包袱里竟然是厚厚的一叠金叶子!
屋里响起一片惊叹之声,那店伙更是侨舌不下。
书生撕下指甲大的一片金叶子,给店伙道:“这些够了吗?”店伙连声道:“够了、够了,太多了、太多了!”
铁云心里也颇感意外,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已看出这书生并不简单,金叶子虽然薄,但像撕纸一样随随便便地把它撕开,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这书生的手生得很秀气,手指细长,指甲修得很短,而且指尖的纹路不很清晰,像是涂着一层油脂之类的东西。
这书生一定大有来头,但铁云不想多生事端,他的麻烦已经太多了。
他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饭铺,可没走几步,便感觉后面有人在跟着自己,回头一看,正是那个书生。
铁云问道:“跟着我做什么?”
书生笑笑:“好奇。”
“好奇什么?”
“我想看看你怎么解决今天的晚饭。”
铁云又好气又好笑,不去理他,转身就走,街上人多,不方便施展轻功,但铁云足下暗暗加劲,还是走得飞快,他一连过了三条街道,回头看时,那书生却还跟在后面。
铁云无奈地站住,苦笑道:“你就真这么好奇?”
“我这人除了好奇之外,没有别的毛病。”书生一脸真诚之色。
铁云笑了,他忽然发现这个人很有意思。
“好,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铁云道,“但我得提醒你,我的对头很多,跟着我会有很多麻烦的!”
“我不怕麻烦,就怕不够热闹。”书生道。
“好,那就走吧。”铁云耸了耸肩。
***
正值初夏,大明湖风光秀丽,并不逊于杭州瘦西湖。
一叶小舟荡漾湖上。
书生看着铁云,忽然长叹一声道:“如此美景,为什么和我相对荡舟的,不是一个红粉佳人呢?”
铁云哑然失笑:“别忘了可是你提议到这里来划船的,还说要做几首好诗。现在都划了快半个时辰了,你的诗在哪里?”
书生脸上微微一红,岔开话题:“喂,这就快黄昏了,你不会是想从湖中抓几条鱼来做晚饭吧?”
铁云摇摇头:“鱼我不想抓,倒是想抓几个人!”说着忽然提起船桨,重重地击在水面上,轰然一声,水花四溅。水花之中一个黑影斜飞丈许,却又“扑通”一声,落回水里,显然是被击昏了。
书生和铁云不约而同地跃出小船,与此同时小船一下变成了碎片。紧接着四个身穿黑色水靠的人破水而出,四柄分水蛾眉刺向铁云刺去。铁云身在半空,使一个“千斤坠”,身子向下急沉,从四柄蛾眉刺之间的缝隙穿过,同时双脚连环,又把这四人踢回了水里。
铁云调整身形,稳稳地落在了一块木板上。笑道:“这样的功夫还想来找我的麻烦?留你们一条性命,快滚罢!”那四人被他踢得七荤八素,闻言如蒙大赦,急忙没入水中,很快便踪影不见了。他们的武功不高,水性却着实不差。
可是,另一个人的水性可差得很。
一阵救命声传来,那书生正在水中扑腾着,脸色已经发白了。
铁云用脚尖挑过去一块木板,书生一把抱住,大喘粗气。
铁云笑道:“我想我的晚饭有着落了。”
“怎、怎么?”
“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请我吃一顿饭,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吧?”
“好吧。”书生苦笑道,“不过我这个人可是很小气的。”
“小气没关系,请我吃一碗阳春面就行。”
“呵呵,我还没有小气到那个程度!”
“哦,那你想请我吃什么?”
“两碗阳春面!”
***
书生没有请铁云吃阳春面,他们来到济南府最大的饭馆天香楼,点菜时书生只说了一句话:“只要是你们能做出来的菜,统统端上来。”
结果,他们要的菜足足摆了三张大桌子,从八宝山珍到小葱拌豆腐,应有尽有。
“如果你这也叫做小气,那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能称作大方了。”铁云叹道。
书生一笑,拿过酒壶斟上了两杯酒:“来,先干一杯!”
铁云拿过酒杯,凑在鼻端闻了闻道:“这是酒吗?”
书生的眼睛瞪得老大:“这不是酒还是醋吗?这可是三十年的竹叶青,是这里最好的酒了。”
“我不是嫌酒不好。”铁云忙道,他笑了笑:“我这是第一次喝酒。”
书生的眼睛瞪得更大,像是在看着一个已经活了一千年的老怪物。
铁云耸耸肩:“我说的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他的确是第一次喝酒。挣钱不易,他怎么会舍得买酒喝?更何况他还要时刻保持清醒。
他的父亲铁无涯有一次曾对他说过,酒这个东西最适合和朋友共饮,独自喝闷酒会越喝越无趣,醉得也特别快。
这十几年来,他唯一的朋友就是小白,小白只吃肉,不喝酒,所以他也不喝酒。
什么事情都会有第一次的,现在酒已在他的面前。
但是,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是不是他的朋友呢?
***
第一杯酒下肚,书生问道:“感觉怎么样?”
铁云笑笑,正待回答,却见书生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他直直地盯着桌上的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从窗户扔了出去,正好砸在街边一条野狗的脑门上。狗把肉吃掉以后,忽然狂吠一声,倒在地上一阵抽搐,死掉了。
铁云吃了一惊:“菜里有毒?”
书生点了点头:“看来你得罪的人确实不少。”
铁云叹息道:“只可惜了这些菜!”
“这些菜仍然可以吃的,毒药不足为惧。”书生道,他看着铁云,“你敢吃吗?”
铁云没有回答他,眼睛却忽然直了。书生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却看见了一个穿红袄、扎长辫的大姑娘。她的旁边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手中拿着一把胡琴。
书生笑了:“一会儿请她过来唱一曲?”
铁云这才回过神来,摆手道:“不用了。”他拿起筷子,“来,咱们吃菜!”
书生一怔:“你敢吃?”
铁云笑道:“怎么不敢?这点毒算什么!”
书生翘起大拇指:“好!”端起酒杯说道:“我再敬你一杯!”
铁云也端起了酒杯:“干!”
***
天香楼的菜滋味确实不错,两人大吃大喝,好象根本不知道菜里有毒一样,而吃下去以后,身上也确实没什么异样。
酒过三巡,书生已经醉眼朦胧,他看着依旧神采奕奕的铁云,不禁问道:“你真的是第一次喝酒吗?”
铁云微笑:“当然是真的。不过连我自己也感觉我似乎是个老酒鬼了呢!”
书生大笑:“你还真是个喝酒的天才!”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地道:“你知不知道菜里面下了什么毒?”
铁云道:“不知道,是什么?”
书生道:“是蝮蛇涎。”
“那我们吃了这么多,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
“因为我们事先服了千金散,有了千金散,蝮蛇但只不过是几滴清水而已。”
“千金散?就是我在看那条狗的时候,你偷偷用指甲往我的酒杯里弹的东西?”
“是的。原来你看到了!”
“是啊,所以我在你转头看那姑娘的时候,把咱俩的酒杯调换了位置。”
书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铁云也笑了:“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就被别人毒死。”
书生道:“幸好我不想毒死你。”
“可是有人却想毒死我,还想叫你陪上一条命。”铁云道,“你知不知道是谁下的毒?”
书生没有回答,转移话题道:“酒足饭饱,该叫那姑娘来唱曲儿了!”正想招手,却见那卖唱的父女正向这边走来,不禁笑道:“我还没叫呢,人家就已经来了!”
父女俩走到近前,深施一礼,书生歪在椅子上,笑道:“唱一曲吧,唱好了重重有赏!”
没想到那姑娘却道:“奴家不会唱曲。”
书生和铁云都是一怔,书生道:“那你会干什么?”
姑娘低着头,怯生生地道:“奴家会跳舞。”
“跳舞?那更好了!”书生拍掌道,“快跳一曲吧!”
姑娘又施了一礼,退后两步,老者已拿出胡琴,做好了准备。
书生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紧张之色,他摆了摆手:“开始吧!”
***
琴声响起,悠扬婉转,极为动听,那姑娘随着琴声,开始缓缓地扭动腰肢,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挑逗之意。
谁也不会想到这羞怯怯的大姑娘居然会跳这种舞,一时间,酒楼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铁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颗心不禁跳得厉害,看着看着,他的神智竟然有些模糊,不知不觉中他忘记了一切,耳中只有琴声,眼里只有舞姿。
他的脸上露出了如痴如醉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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