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住旅馆,我是有惨痛的记忆的。记得那年上学途中在北京住旅馆,为了省钱我给自己要了一个住多人的房间。当时我把学费带在了身上,所以钱包里有不少钱。我很担心被盗,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把它偷偷地塞到了枕头下面。然后这一夜我却怎么也没有睡好,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第二天早上我被闹钟惊醒,迷迷糊糊地生怕误了车,急忙穿好衣服,背上行李就去赶车,连那泡尿都是憋到火车上去屙的。当火车徐徐启动,我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然后一摸口袋,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天啊!放下枕头下的钱包忘拿了。
所以这天在“洁又净”旅馆,尽管我很想省钱,但最后还是一咬牙给自己要了一个单间。结果那一个午觉也睡得十分安心,下午四点钟过后我才醒了过来。然后又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电视,磨蹭到六点钟,我突然感到肚子有些饿了,才下楼去吃晚饭。
刚到底楼的楼梯口,我突然看见有人在服务台那儿登记。那背影,很熟悉,熟悉得让我吃了一惊。这时,因为老板娘“一枝花”问了他,那人说话了:“标间是什么东西哟?”
我一听这声音,更确信了,不正是阿甘吗?我很是惊讶,却也不禁感到挺高兴的。刚才我还在担心他,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没想到突然又再见到了安然无恙的他,真有如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但是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呢?我连忙走了过去,叫道:“阿甘。”
阿甘掉过头来看见了我,好生惊喜,嚷了起来:“啊!邓同学,原来你也在这里呀!我又见到你了。”
“你怎么也找到这里来了?”
“哦,我一直走,一直走,走饿了,赵奶奶说了的‘饿了就要找饭馆吃东西’。我想,我得赶紧找一间饭馆呀!城里的饭馆还真多,我一抬头就看见街头有一家卖面的。我就走进去吃了二两杂酱面,花三元钱。吃饱了,我又一直走,一直走……天黑了,赵奶奶说了的‘天黑了要找旅馆住’。我想,我得赶紧找旅馆呀!我就开始找起来。没想到城里的旅馆还真多,我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大招牌,上面写着‘洁又什么’,我认得到‘旅馆’两个字……”
“你不是跟那个女人一起去找工作去了吗?工作找到了吗?”
“找到了,”阿甘不无自豪地说,“去了好多人哟!最后就只有我一个人找到了工作。”
“哟!花了多少钱呀?”
阿甘就扳着手指头计算起来。算了一阵,他也没认真算个明白,红着脸嗫嚅道:“报名费、介绍费加上建档费,还有……总共差不多五百元钱,好像有五百多元钱……”
“花了这么多钱!”我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一句那个女人的心还真够黑的,“那么,你找到了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推销员。”
“啊!”我简直不敢相信阿甘这样的人还能做推销员。我本来以为最适合阿甘的工作就是搬运工,要不就是守大门,至于其它方面,实在也找不出什么了。现在竟然还有人让他做推销员,真是创造性思维啊!
阿甘很是得意地从他脚边的一个纸箱子里掏出了一个瓶子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地上放着两个纸箱。他把瓶子递给我说:“就是卖这个。”
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瓶洗发水,只见瓶身的标签上画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还写着“花蕊”两个大字。“花蕊牌洗发水”这包装如此面熟,好像我以前用过。
一枝花一直在旁边听着我和阿甘说话都不曾吱声,这时突然看见了洗发水,就像猫儿看见了死鱼,一下子把脑袋伸了过来,问:“嘻嘻,小兄弟,你这洗发水要卖多少钱呀?”
阿甘答道:“100元钱一瓶。”
“哇,这么贵!”我和一枝花都吃了一惊,“洗了你这个洗发水有什么好哟?卖得这么贵。”
阿甘就掏出了一张纸条来,照着念道:“这可是高科技产品哟!具有十分神奇的功效,用它洗头不但可以去屑、止痒、治脚气、治痔疮,男人用了可以提高那方面的功能,女人用了可以把单眼皮变成双眼皮……”
却就在这个功夫,我突然想了起来:原来这花蕊牌洗发水我自己就曾经用过。记得那还是我在读大三的时候,有天在校门口的地摊上就看见了这种洗发水,摆摊摊的婆娘喊得很有劲:“洗发水,洗发水,高级洗发水只卖10元钱一瓶。”我有些动心,问:“5元钱卖不卖?”那婆娘一本正经地说:“不行,5元钱我要亏本。”我转身要走,她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别走,哎呀!看你是学生,就5元钱卖给你一瓶。”然后硬是塞给了我一瓶。
这洗发水怎么会有阿甘说的那么神哟?我用它的时候怎么就没感觉出来呢?那正是我经济最拮据的一段日子,所以对它记忆还算深刻。
一枝花却被阿甘的一席话惹得心痒难搔起来。她一把从我的手中把那瓶洗发水夺了过去,仔细地打量起来。花蕊牌洗发水,自己可是还从未曾用过,不禁就觉得它一定是件好东西。
“这种洗发水真的要卖100元钱一瓶呀?”她十分想拥有一瓶,可是要让她掏出100元钱来买可还真比割自己的肉还难。
阿甘骄傲地答道:“那当然啦!黄总交待过的,一分钱都不能少。”
“黄总是谁?”我问阿甘道。
“哦,他是我的总经理。”
说着,阿甘很得意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来。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宇宙贸易无限责任公司,黄XX总经理”。我明白了,这个所谓的宇宙公司必定是一个皮包公司,这个黄总显然是一个骗子。
“阿甘,他们安排你卖这个洗发水,没有叫你另外再给钱吧?”
阿甘天真地回答道:“没有,只让我交了500元押金。”
“哇!又是500元,你不是挨了1000多元钱?”
那帮骗子可真他妈的黑!打着帮忙介绍工作的幌子骗了阿甘500多元钱不说,还用两箱地摊上专供、只卖几元钱一瓶、标签上连个条纹码都没有的东西又骗了阿甘500元钱。更可气的是那个黄总,估计这种地摊货他还是打批发来的,一瓶花了不到5元钱,现在却还教阿甘100元一瓶再卖给别人,当真欺负人家是一个傻子。
唉!看来阿甘今天是受骗上当不小。我真的有些替他感到难过,但是我不能把这件事说破。事已至此,说出真相来又有什么作用?难道阿甘被骗了的那些钱还能追得回来?我看钱肯定是追不回的了,反而只会让阿甘和一枝花高兴不成了。这又是何苦呢?何况这事我也是有责任的,明知阿甘跟那个女人走了会受骗的,可是我……
反过来想,好像这样也挺好,让阿甘去卖这种破洗发水也不会耽搁他找巧巧,他可以到街上一边叫卖一边寻人呀!这样混一段时间,有一天钱花光了,巧巧又没有找到,他至少还可以带着这两箱洗发水回去,作为来过省城的纪念或证明,也不算白来了一趟。
一枝花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好多圈后,终于忍不住涎着脸皮央求道:“小兄弟,你可不可以送一点给我试试?如果真的好,我就跟你买一瓶。”
阿甘向来豪爽,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顿时一枝花心花怒放,蹬蹬蹬地跑到了厨房去,眨眼功夫不到,就取回一个大碗来。
阿甘也不食言,打开了一瓶洗发水来倒给了一枝花。不过这花蕊牌洗发水真是不同于一般,它没有寻常洗发水那么稠,清得就像我念书那阵学校食堂煮的粥。阿甘也是始料未及,拿着瓶子就往碗里倒,洗发水哗哗地就流了出来,等他见势不对忙把瓶口倒转过来时,已经出来了大半瓶。阿甘也不禁有些心疼。一枝花却是喜出望外,连说了十多遍谢谢。
这时我突然想道:“既然又遇见了阿甘这样的熟人来住旅馆,我何不把那间单人房退掉,然后要一间标准间和他一起住,一切费用均摊,这样不就既能住得安心又能省下不少钱了?”
我顿感主意不错,趁着一枝花正高兴,赶紧就提了出来:“老板娘,我想把刚才要的那个单人间退了,然后要一个标准间和阿甘住一起。我们两个老同学了,住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一枝花顿时就把脸拉长了,像是丢了钱包。阿甘却可高兴了,鼓掌道:“好啊!好啊!我和邓同学住一起。”
毕竟我们是顾客,“洁又净”这种小旅馆轻易不敢得罪。虽然一枝花心里面老大个不情愿,但她最终还是给我和阿甘重新安排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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