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又开始发烫,普通铁链现在能拴住我才怪了,但老曹头肯定有其他的损招对付我。所以我还是万般无奈的点头,朱颜见我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这才走开让出了她背后的门。我拎着“胡鹏”低头走出了特尸科,背后是朱颜再度爆发的大笑声。
走出宝庆殡仪馆,走到大街上,毒辣的日头像后娘一样照射在身上,我却觉得很舒服,特尸科就像是个巨大的黑色冰柜,它深藏于地底,而这毒日头则提醒我,我已经回到了我所熟悉的魔都,回到了地面上,回到了光亮的世界。
我已经没有了来时撒着欢,像金毛般奔跑的好心情,我拎着黑色垃圾袋慢慢往南市区,家的方向走,我到底拿这骨灰怎么办?拿回家供起来?我又不是那胡鹏的孝子贤孙,靠,我愤愤的想着。
已到黄梅季节,天气闷热的像一块巨大的抹布,黏腻的罩住整个魔都,西瓜已经上市,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西瓜摊,用纸板写着南汇8424,这西瓜据说是1984年2月4日育种成功的,皮薄,汁多、甘甜、爽口,是魔都人最喜欢的西瓜品种,丢弃的瓜皮将每一个垃圾箱都赛的满满当当,它们在垃圾箱里发酵,使得空气中有种酸甜的腐败味道。
黑色垃圾袋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准确的落在塞满了瓜皮的垃圾箱里,这就是胡鹏最好的归宿。我继续往前走了十几步,又停下,掏出烟,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转头看垃圾箱,那黑色垃圾袋躺在瓜皮上,苍蝇嗡嗡的围绕它飞舞,逼仄的面碗里装着大半个胡鹏,体型壮硕超过1.85的他,死后的住处,就只有一只泡面碗的大小。
俗话说,人死如灯灭,生前造下的孽,你也用命还了。我有些不忍,就又走回去,把垃圾袋捡回来,沾上了垃圾箱里西瓜皮的汁水,垃圾袋现在是又滑又腻,袋底的黏液往下滴的时候,牵出一根根细长的丝。我走去路边报摊,买了份最便宜的环球时报,将这包东西整个包裹在内。
骨灰寄还给胡鹏的爹妈?那老两口被老曹头吓的都断绝了关系了,别再吓出个好歹来,我想了想只能作罢。倘若带回家去,我白天要到特尸科伺候那姑奶奶,几百具尸体陪着我,晚上睡觉家里再有个死鬼陪夜,这断然不行!我非疯了不可!算了,给这家伙来个水葬得了,我也做一回好人好事。
从柳营路走到西藏北路,沿西藏北路往南走,一直走到魔都大名鼎鼎的南京路,从南京东路左拐往东,一直走到底,就是外滩,我的目的地就是外滩。
南京东路完全就是人的海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两侧无数的商厦鳞次栉比,无数霓虹灯光怪陆离,这是个万商云集的风水宝地,解放前就是远东第一商业街。来自外地的游客们,操着各色乡音,从这家商店漫步到那家商店,大肆采买,仿佛不要钱一样。无数的魔都名牌和世界名牌,从南京东路,进入游客的行囊,继而游弋、分散到全国各地。听魔都本地人说,本地人反而不怎么来这南京东路买东西。
路口有块紫红色的石碑坊,镶了六个足球大小金光灿灿的铜字,“南京路步行街”,无数的游人汇聚在这六个大字前面,大家比着一模一样的V字手势,挤出僵硬的笑容,用闪光灯记录下自己在魔都的足迹,以供他年感怀。
我捧着骨灰在人潮里艰难的行走,老曹头总是能找出损招折腾我,这处理骨灰的事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怎么就落到了我的头上,我今天受的刺激还不够大?不够多?不够惨烈么?连小和尚都倒了血霉被人看光光!死老鬼!我在盘算着报复他的计划,比如以后失手打碎他一件古董之类的,但赔钱是个巨大风险,这计划只能胎死腹中。
自西向东,这条街的准确长度是1599米,我走了足足半个小时,人实在是太多。好处却也有,已是初夏,姑娘们都穿的极其热辣,短裙、热裤,一条条雪白、结实、粉嫩的大腿在路上像断线珍珠般洒落,白的雪亮,白的耀眼,让我目不暇接,但是想到我这是要去安葬胡鹏,我又收拾起这份审美的高尚情怀,保持了适度的庄重。
清脆悦耳的铃铛在耳边响起,三节火红的小火车同我擦身而过,这么小巧的火车,煞是好玩,游客扶老携幼的坐在上面,欢声笑语不断,他们在观赏街景,却也是这美丽街景的一部份。多美好的世界啊,我却手捧着一个连环**幼女犯的骨灰……
外滩就在眼前,幽暗的过街地道里,有一个流浪歌手在卖唱,身前放了个黑色礼帽,里面躺着票面不一的钞票,歌手是个男子,三十左右的年纪,细瘦如电线杆子般的身材,穿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牛仔裤,脚下踩着双人字拖,那人字拖黑底,夹脚的部分却是亮橙色,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艳丽的色彩。他留着一头齐肩的长发,挎着一把旧的掉了漆的吉他,他唱的是一只民谣,有关于爱情的故事。歌声悠扬、哀伤、凄婉,悲凉得像水波一样在地下通道里回荡,我捧着骨灰驻足倾听。
绣花绣得累了
牛羊也下山了
我们烧自己的房子和身体生起火来
解开你的红肚带
撒一床雪花白
普天下所有的水都在你眼里荡开
没有窗亮着灯
没有人在途中
只有我们的木床唱起歌说幸福它走了
我最亲爱的妹呦
我最亲爱的姐
我最可怜的皇后我屋旁的小白菜
日子快到头了
果子也熟透了
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从此仇深似海
从此你去你的未来……
从此我去我的未来……
这歌手有着一只苍白的手,仓白的像一只泡椒凤爪,修长的手指,瘦削的手掌,拨动琴弦时,捏着拨片的手指在就轻盈舞动,三角拨片赫然是金属的,有着锐利的边缘,像刀锋一样锐利。我惊讶的抬头看他,长发披散在他脸颊两侧,头发缝隙间一双狭长的眼睛,两道浓眉,两个眼白却是死灰色的,没有任何生气,像是死人一样的眼睛。
心如枯木,眼呈死灰,这大抵是个伤心人,我蹲下,将骨灰放在脚前,掏出一枝烟递给他,我说:“抽不抽烟?”他停止弹琴,用右手接过烟,在鼻子前仔细的嗅了一嗅,自己拿出打火机点起来,那银色拨片在他胸前晃来晃去,却是用链子挂在胸前的。
“这歌叫什么名字?”我特地问,我简直瞬间就爱上了这只歌,特别是那句,我们最后一次收割对方,从此仇深似海。这歌似乎是讲述相爱的两个人,共处最后一夜,共赴巫山之后,从此分道扬镳,变做势不两立的死敌。前一夜,你侬我侬,被翻红浪,第二日,仇深似海,嚼穿龈血,人世间的苦,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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