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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徒四壁,我眼前是一间大约二十平米的房间,骗子的家穷的出乎我的预料,没有比家徒四壁更合适的形容词了,屋里有种类似医院的味道,正中摆了张破旧的木床,除此之外,贴墙放了个四四方方的折叠桌,还有个满是窟窿,棉花在窟窿里探头探脑的破沙发,屋子半空悬着孤零零一只灯泡,连个灯罩也没有,这胖子简直混的比我还惨……

那床上躺着个人,一个老女人,一个皮包骨头的老女人,瘦的已经不成人形,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皮肤像是风干了的橘子,蜡黄蜡黄,布满无数的皱褶,还有点点黄豆大小,黑色的老人斑,胖子的母亲居然在家,她眼皮半颌,似乎就连睁开都很费力,那眼神就像是风中的蜡烛,随时都会熄灭。

该死的,他妈妈居然在家,这老女人那双深深陷下去如黑洞般的眼睛正看着我。已是初夏,她却盖了厚厚的一床棉被,盖到腋下,她努力的挪动了一下露在被子外那枯瘦如柴的右手,她就像是下一秒钟就会死去,她从嗓子里发出蚊子般微不可闻的声音,“阿三……来客人了……”

胖子正背对着我,在剁肉馅,他拿着菜刀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迷惑与震惊,这一刻的胖子,表情很精彩,一如他在外滩的演技般精彩,他脸上瞬息万变,他看了看手里的寒光闪闪的菜刀,似乎有了些负隅顽抗的勇气,打算搏斗?呵呵,我微笑着看他,猫捉老鼠的游戏里,一只敢反抗的老鼠会带来更大的乐趣。

“想砍人?朝这来,记得一定要准,手不要发抖。”我歪着脑袋,把脖子亮出来。胖子的手抖得像筛糠。骗人是一回事,砍人又是另外一回事,菜刀上红色的肉屑,像下雨一样往下掉。

桄榔一声,胖子把刀丢在案板上,放弃了这持刀伤人的大好机会,他转头看了一眼他那僵尸一般的老娘,眼神里出现了求饶的意味,他从裤兜里把所有的钱掏出来,有红有绿,有零有整,有纸头有硬币,悉数捧在手上,端到我面前,大概三百九十多块。

“就这些了,大哥,这家里你也看见了,你要看上什么,你都拿走也行。”胖子捧着那钱,弯着腰带着讨好的神色,小心翼翼,谄媚的微笑。我心想,这厮也真是个人物,见风使舵、能屈能伸,他那岁数都能当我爹了,居然管我叫大哥。他老娘在,又是个病的奄奄一息的病秧子,当着老娘痛打儿子,我有些下不去手。

再看这家,虽然穷,却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户玻璃擦的一尘不染,微微的开了条缝,还避开了他老娘头部那一侧,既通风,又不会让他老娘感到冷。这胖子在外面坑蒙拐骗是个祸害,回到家居然是个孝子,我有些意外。

“你叫阿三?”我在折叠桌旁坐下,胖子紧跟过来,想了想,没敢坐下,他艰难的蹲下去,他那肚子大的有如怀胎六月的孕妇,蹲的时候直接就顶住了膝盖。他脸上开始往外冒汗,那僵尸般的老娘把眼睛努力睁开,眼里全是疑惑,搞不懂这场景是怎么回事。

“刘……三……弄堂里人都叫我阿三,大哥,你看能不能让我先喂老娘吃饭。”刘三努力的仰着脖子说话,蹲着对一个胖子来说是非常艰难的姿势,他的汗珠像雨点一样的冒出来,我跟这老太太无冤无仇,我点了点头。

刘三很努力的站起来,把砧板上的肉沫倒进白粥里,开小火慢慢煮开,加了点盐、味精,盛在碗里,又撒了两滴香油,端到他老娘床边,用调羹喂他老娘,他很细致,每一勺都先吹一吹,等不烫了,再喂到老娘的嘴里,老太太的喉咙艰难的蠕动,就像是淤塞的河道。这孙子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我开始好奇。

“你老娘什么病啊?”我问,胖子侧身对着我,两个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尿毒症,只能换肾,一个肾五十万,没钱换,只能透析。”胖子叹了口气。

“你成天价在外面讹人、诈骗,干这些缺德带冒烟的事,就是为了你老娘?”

胖子的胳膊剧烈颤抖了一下,有东西掉在那粥碗里,是眼泪,胖子居然在哭?刘三侧过头去,不让我看见他掉泪,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中年男人的眼泪,我的话有那么毒么,屋里的气氛像是凝固的冰块冻结起来。刘三也不搭话,只是喂他老娘,不时用肩膀去蹭他自己的脸颊,擦拭眼泪。

喂完老娘,他仔细擦干净他老娘的嘴角,再也不理我,开始忙活,油少的可怜的青炒鸡毛菜,带壳的毛豆放在盐水里煮了一煮,这就是他的晚饭,那二两瘦肉他是一口没碰,他把折叠桌搬到屋外,旋即又把两个菜和那瓶熊猫大曲端了出去。

“我请你喝酒,这屋不能抽烟。”刘三站在我对面,指了指屋外,对我说。我跟着他一直上了楼顶的露台,折叠桌上放着两个一次性的塑料杯,两双筷子,杯子里已经倒满了白酒,刘三坐下的第一件事,仰起脖子,猛灌了一口酒。这人简直嗜酒如命,中午喝,晚上也喝。

“我四十岁的时候下岗,买断工龄,三万块就买断了二十年的青春,被打发回了家,后来老娘又生了这个病,我老婆被拖累的受不了,带着孩子跟我离了婚,后来嫁了个铜川路卖水产的,家里就剩下我和我这病老娘,我叫刘三却不行三,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不管她,可是这换肾就算我卖了这房子也换不起,老娘说是卖了房她就绝食。”胖子喉结滚动,又喝了一大口,我却想起我爷爷来,我那活活咳死在床上的爷爷,那个同样不许我卖房卖地的爷爷。

我拿起杯子跟刘三碰了一下,我俩某种意义上也是同病相怜,胖子掏出了烟,最便宜的大前门,连过滤嘴都没有,我的半包烟却是给了那个叫灰的卖唱人,已是傍晚时分,万家灯火,露台上两个烟头忽明忽暗。胖子已经不是白天我见到的那个得意洋洋、面目可憎的骗子,他在我对面的身影就像山一样的厚重、刚强、坚韧。

“透析一周三次,每次450块,每个月是5400块,不透,我就没有老娘了……没有了老娘,我就连家也没有了……我没学历,下岗工人,也没什么手艺,我要留住我老娘,我就只能讹人、诈骗、缺德带冒烟……”刘三的泪像两条河,他低下头,手掌撑住额头,不让我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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