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1 / 1）

小野二郎站在客厅里气定神闲的指挥着搬家的工人，不断发出指令，米饭放哪，料理台放哪，冰箱要放在料理台右侧，燃气炉要放在料理台左侧，烤箱要摆在左后方，食材堆叠的顺序，所有的一切堪称巨细靡遗，有条不紊，就连餐具都是专门打包带来的，更遑论配寿司的陈年清酒与啤酒。

他这所有的一切布置究竟是难以改变的个人习惯，还是基于食材处理的特殊安排，不得而知，小老头这回确实是兴师动众，几乎搬空了整个数寄屋桥次郎，搬家公司的工人就像是勤劳的工蚁般来往穿梭，必须要赞叹一下工人们的高度自律与敬业，他们从未试图做任何与工作无关的事情，比如窥视一下关着门的卧房，比如打听下这个豪华晚宴究竟是要招待何方神圣，他们只执着于一件事情，那就是符合客户意愿的搬动物品，且不要损伤物品本身。

当这一切完成之后，工人们仔细的擦拭了地板，一一鞠躬行礼这才离去，大门关上后，小野二郎轻轻咳嗽了一声，小老头并没有责怪那王八蛋和他的朋友躲在房间里是如此的失礼与粗野，他心知肚明这是王八蛋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得已的隔离措施。

“虽是个混蛋，倒也难为他小心谨慎到了这个地步……”小野二郎久久以来对老乌贼积累的不满开始从峰值往下滑落，王八蛋悄悄的就变成了混蛋，卧室的房门这时悄悄打开，红衣女郎贼头贼脑的探查了一番，确定搬家公司的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这才返身招呼羯蚁和避役都出来。

“寿司之神，小野三郎……”红衣女郎得意洋洋一马当先回到了客厅，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欧洲人，他又故意把二郎叫成了三郎，那边秃子脑门上青筋突突直跳，当着陌生人却又不好失礼，忍忍忍！

“在下开路羯蚁，在下迷路避役。这不是我们本来面目，事出有因，还请多多见谅！”对这领袖群伦的厨子，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羯蚁与避役同时表现出了异常的尊重与敬意，更是入乡随俗学着日本人深深的鞠躬行了一礼。

“小野二郎，职人，这混蛋这许多年肯定给大家添了许多麻烦，一直以来承蒙你们关照，说谢谢两个字表达不了我的心意，只能好好给你们做上一顿寿司，非常感谢你们！以后也还恳请你们继续关照……”小老头也是深深的一个鞠躬，却久久的保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一动都不动。他这两句中文说的极为蹩脚而别扭，却真挚的就像是一团灼热的火焰，这就像是兄长为了爱闯祸却又不在身边的弟弟而万分焦虑，只有讨好弟弟身边的朋友代为照顾，方才能放心些许。

“应该的！实不敢当！”避役和羯蚁听了这话对视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想到的是，这老乌贼倒是会交朋友，这句话原本该是我们的台词，两人连忙向前一步，一左一右扶起这老头，这一两句话功夫，彼此之间除了尊敬，已然带了三分亲近之感。天下间夫妻尚可反目，父子也可成仇，兄弟难离阋墙，唯这肝胆相照的朋友才是最最难得，万金难求……

那边老乌贼却把头转向了一侧，原因无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素喜游戏风尘的他实在不怎么愿意表露自己的感情和那双已经湿润的眼睛，有些东西藏在心里即可，友情不是镶满了钻石的十字架用来炫耀，而是最醇最浓最烈的酒，要藏在心里慢慢的品。

“请坐，请坐。”那小野二郎转回料理台的后面，招呼大家入座，他竟连高脚的椅子都是自带，三位食客每人面前放了一块漆黑如墨的瓷板，光可鉴人，瓷板前再横放了一双搁在筷架上的筷子，透明啤酒杯与瓷质的黑色清酒杯各一，杯中甘冽的酒液如泉水般清澈见底，酒杯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显然都是冰镇过的。

“我做寿司的时候从不聊天，也不能喝酒，你们但请随意，混蛋你可要好好替我招呼好朋友！这杯酒我就先干为敬了。”小老头拿起一盅酒，一仰脖一饮而尽，放下酒盅第一件事是摘那白色丝绸手套，羯蚁和避役看得面面相觑。“三郎……这双手可金贵，带着手套是为了卫生同时保护这双手，除了做寿司的时候，就连睡觉都不摘的……”贱兮兮的老乌贼又开启了嘲讽模式，那小野二郎却闭目塞听、充耳不闻，原本清癯、平凡的小老头变得如同禅定的高僧，无喜无悲，不怒不憎。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四下一片万籁俱寂，唯有食材们在窃窃私语，食材在发光，赤红如火的鲔鱼和对虾、洁白有如珍珠般莹润的大米，有似铁蒺藜般锋锐的黑色海胆，瑰丽如珠宝般的橙色鱼籽，被切开却还在蠕动的章鱼，脆生生的墨绿色海苔，小野二郎对周遭的一切都已经视若罔闻，他就像是一个最最老资格的古董鉴赏师一般在倾听食材们的私语，靠着数十年的经验与积累来判断食材的处理方法。

每一天的清晨，无论是风和日丽还是狂风暴雨，小野二郎都踩着一辆三轮车跑去东京铸地鱼市场进行采购，他此刻身边任何一样食材，都名副其实堪称为全日本最佳，他所使用的大米，寻常饭馆跑去同一家米店，米店老板会拒绝出售，因为这米你不会煮，想要买的话，必须先得到小野二郎的许可。

鱼贩子们总是贴心的将最好的鱼、虾、贝藏起来，等到小野二郎看过之后挑出了最好的部份，剩下的部份才出售给别人，数十年如一日，风雨兼程，这是一份没有合同条款却固若金汤的默契与羁绊，只认真二字就十分值得敬佩，莫说在一件事上认真了一辈子的人。

对面三人哑口无声就像是看着一位伟大的魔术师在即兴表演，又像是一件完美到了极致的插花作品，空余处就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老乌贼也同样瞠目结舌，一别经年，这位老友的手艺已经超凡脱俗，这已经不是厨艺，而是超越了手艺的道，厨道！就那么简简单单非常质朴毫不花哨的一捏、一握、一放、一刷，饭团的大小、软硬、松紧、外形均可谓意随心动，浑若天成。

三人在心里默默的喝了一声采，食客们面前的黑色瓷板上已经多出了一枚寿司，鱼片的尾部就像是歇在枝头的雀尾一般缓缓下垂，最后与饭团天衣无缝的贴合在了一起，这第一道上来的并非压轴大戏的鲔鱼，而是大伙都很陌生的白色鱼片。

羯蚁脸上是将信将疑的表情，他喵了一眼老乌贼，心里想的是：“再好吃不也就是饭团上搁一点生东西么……”老乌贼并不搭话，一筷子挟过羯蚁面前那寿司，就像是打斗般将那寿司直送羯蚁的嘴巴，羯蚁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般一口吞下。

第一口咀嚼之后，羯蚁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住，味蕾在纵声欢呼，精心腌制过的生鱼片温度与人的体温相同，入口并无半点生冷之感，所谓的鱼腥味也难觅影踪，弹力十足的鱼片，每一次咀嚼就有甘甜的汁液如泉水般喷溅，混合了醋的米饭每一粒都晶莹饱满，嘴里就像是在开一场火树银花、酣畅淋漓的焰火晚会，连脚趾头都满足的紧绷起来……

“我靠，吃吃吃！太他妈的好吃了！！！”羯蚁在努力吞咽下嘴中的饭团和他鄙薄的生东西之后，动容的惊呼起来，1+1未必等于二，也可能等于无穷，这就是寿司之神小野三郎的厨道！

抱歉！抱歉！小野二郎！老乌贼真不是个好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