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餐厅门厅穿大衣时教授看了眼怀表:已是9点多钟,冬日的莫斯科,此刻夜色已然很深了。
回领事馆的路上,詹姆斯·布莱恩教授坐在轿车后座上,透过结了冰霜的车窗,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因为供电不足,莫斯科中心区只是在一些主要的街道上亮着昏暗的街灯。布莱恩教授知道,就连这昏暗的街灯过了晚上9点半之后也会熄灭。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看到路边有一些俄国士兵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斜背着枪口向下的步枪站在篝火旁烤火――局势刚刚平静没多少天,理论上而言,目前的莫斯科还处于戒严期间,可只要看看那些士兵烤火取暖,丝毫不理睬身后街道上经过的车辆或行人的懈怠样,谁都会明白所谓的“戒严”已经快结束了。
从西西伯利亚而来的寒流今夜降临莫斯科,驾驶“雪弗来”轿车的格林姆·格雷时不时得伸手向前擦拭风挡玻璃上的冰霜。似乎是因为寒冷,一路上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已经快驶进领事馆的大门时,格林姆突然说道:
“教授……关于7天前柯巴被杀的事情,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布莱恩教授将脑袋从大衣衣领里伸出来,打着哈欠说:
“柯巴?这个人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个人要是活着,迟早能把整个俄罗斯的人都给得罪了……说不定还会得罪半个世界上的人……谁知道呢……那台车在干什么?”
格林姆将车停在领事馆的主楼正门前,循声望去:只见在领事馆大院里,主楼旁的一片雪地上,夜色中一辆“雪弗来”轿车正在慢慢兜着圈。
“应该是有人正在学习驾驶汽车吧!”格林姆判断道,接着,他对正准备下车的教授又说道:“关于柯巴被杀的事,我有一些想法……等一下你要是有时间,我想去你的房间跟你交流一下……应该是很好的侦探素材。”
“呵呵……”已经推开车门的教授笑着摇摇头:“……格林姆,你迟早会成为一个通俗大师……好吧,等一下你到我房间里来吧,就让我听听你的侦探素材……”
说罢,教授准备关车门。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不大的撞击声响起,接着教授和格林姆都看到那辆正在兜圈子的轿车已经撞上了空地边缘的一道花坛篱笆,从副驾驶位置上跳下来领事馆的司机,正检查着车辆损毁的情况。接着,另一边的车门也打开了,一个体形偏胖的中年男人从正驾驶位置上溜下来,很不好意思地站在司机身后,嘴里不停地赔礼道歉。
“是他在学驾驶……他不是去看芭蕾舞演出了吗?”布莱恩教授皱起眉头说道。
格林姆嘿嘿地笑起来:“当地报纸上埋怨莫斯科大剧院的芭蕾舞演出越来越偷懒……除非很隆重的日子,通常情况下,据说大剧院所有的演出剧目都是简化版,都会在60分钟左右结束。演员们的理由是吃不饱,跳不动……”
教授看了格林姆一眼,用力摔上车门,向主楼大门内走去。格林姆费力地摇下因为天气寒冷而发紧的车窗玻璃,冲他大喊了一声:“教授!等一下要不要叫上他?这个故事和他大有关系……”
詹姆斯·布莱恩转过身来,望了眼远处的那个站在车旁的胖子,然后冲格林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即便推开领事馆主楼的那扇沉重的大门,随意地朝门厅内冲他敬礼的皇家海军陆战队军士挥挥手便进去了。
等教授进门后,格林姆没有摇起车窗,而是径直将车开下门台,开到事故现场,闪了闪汽车大灯。满脸不高兴的使馆司机和那个惹了祸的胖子都转脸向他看来。格林姆将车灯关小,从车窗里伸出头去,兴高采烈地问道:
“先生们,需要帮忙吗?”
托马斯指了指又扭回头去看检查车辆受损情况的司机,冲格林姆摊开双手,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格林姆扫了眼那辆车,大声对司机说道:“司机先生,恭喜你!你这个学徒可是很有钱的……车辆修理费和花坛的修缮费可以多开点……还有,你还可以加上适当的学费和为此可能会面临的罚款……”
托马斯急忙陪着笑对点头司机说道:“没错……我是可以承担因此产生的所有费用……所有的……只要你报个确切的数目……”
司机的表情随即开朗起来,他站直身子,语调轻快地用俄罗斯腔调浓厚的英语说道:“没什么,刚学开车的人都会这样……你看我什么时候把账单给你?需不需要让领事馆的行政人员介入?……我教你开车,本身就是违反领事馆纪律的……”
“不……我想这件事情还是我们之间私下里解决的好。”托马斯飞快地说道。
司机的脸上绽开了笑容:“那我马上就给你账单……下次你需要我的服务,欢迎随时吩咐,先生……”
……
“怎么想起来学开车了?”走在领事馆楼内的走廊中,格林姆漫不经心地问托马斯。
“逃命的时候不用连累别人……”托马斯低声嘀咕了一句。于是两个人不再说话,只是急匆匆地走着,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这个走廊是连接领事馆主楼和后面的副楼的,做为领事馆重要的官方客人,住宿房间都是在副楼里。位于两个楼之间的走廊里虽然安有暖气片,可单薄的单层玻璃窗还是漏进不少冷风,让整个走廊里特别的清冷。走过走廊,穿过2道双开门便进了副楼,再走一截后拐个弯,楼梯便出现了。教授和格林姆这些日子都住在二楼,而托马斯自己住在一楼。走到楼梯口时,托马斯突然停住脚,对格林姆低声说道:
“你先上去……我得先回趟房间。”
格林姆愣了愣,接着便会意地点了点头,径直上楼。
布莱恩教授的客房比别的客人的都大许多,这套除了卧室和客厅还带有书房和起居室的客房本来是为那些更高级别的内部客人准备的。事实上,住在教授隔壁的格林姆的那套房间,在设计上是为教授这套房的显贵住客提供贴身警卫的住所,所有要进入教授这套房间的来客,都要从格林姆房间的门前经过,而格林姆那间房的的房门下端距离地板足足有3英吋,没有门槛,理论上任何经过走廊的客人都会被坐在小客厅沙发上的人看到。格林姆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掏出铜钥匙开门的时候,注意到教授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门内隐隐透出留声机播放的音乐声……
很少用暖气的人往往会受不了这份干燥,布莱恩教授就是这样。格林姆拿着一叠纸走进教授房间时,看见在客厅内,有一个比托马斯房间的那个茶炊更精美的铜制茶炊,此刻,茶炊被点着,教授任凭滚开的水嘶嘶作响,不断冒出蒸汽,自己叼着一支空烟斗斜躺在茶炊旁的长沙发上,神情很是惬意。看见格林姆进来,教授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教授,我原先还以为你的烟瘾不大呢!”
“原来是不大,”詹姆斯·布莱恩笑着将嘴里的烟斗拿下,放在茶几上:“可是,从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抽烟的那天起,我突然间又觉得烟草是很可爱的了……老托马斯呢?”
“他好像是不大愿意和我一起上来,所以就先回趟他自己的房间了。”格林姆淡淡地说道。
詹姆斯·布莱恩轻轻笑起来,饶有兴致地盯着格林姆看了一阵,然后叹了口气说道:“我和老戴维当年从西藏逃出来的时候,也就是你现在这岁数……”
门口响起敲门声,托马斯·莫兰特到了。
关紧房门后,格林姆给教授和托马斯每人1张画着地形草图的纸,然后翻动着自己手中的稿纸,滔滔不绝地开始演讲:
“7天以前,也就是1月18日,晚上11点54分,在莫斯科郊区的某个树林里发现了柯巴的尸体……他的1名保镖和1位秘书也被杀死在距离稍远处柯巴自己的车旁……发现者是当地的巡林人和他的猎犬。莫斯科警察局和内务部的法医先后对柯巴以及保镖和秘书的尸体进行了检验,推断他的死亡时间是当晚9点到10点之间,死亡原因是枪杀。此前几日,柯巴率领他手下的亲信已经通电全国,宣布加入俄罗斯社会民主党,并以大莫斯科地区苏维挨代表团副团长的身份即将去彼得格勒参加首届俄罗斯苏维埃大会……特别是1月15日那天的刺杀莱温斯基的事件后,柯巴是第一个代表图拉市民通电全俄谴责刺杀活动的人,并因为第一个将凶手的行为比喻成向俄罗斯的大脑开枪,在那一天当中,他先后从图拉向全俄各大报纸发出了20多份这样的电报,获得莱温斯基在党内的高度赞扬……就在动身去彼得格勒出席会议前一天的晚上,他却被人杀死了……”
“对,此前在1月9日他已经私下里投靠了我们,米哈伊尔去莫斯科的时间就是他泄漏给我们莫斯科站的某个人的。”托马斯补充道。
布莱恩教授看着手中的草图,兴致勃勃地说:“而且,在调查他的死因时我们才发现,就在1月14日,他又一次私下里投靠了中国人……他和那位日本将军身边的中国影子在14日有过秘密接触,但是他却刻意回避了手下治安队里和我们这边有接触的人,事后也没有向任何人提及……”
托马斯将手中的草图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用双手揉搓着面孔,疲惫地说道:“所以说,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事情是我们不能够想像的……这个柯巴,他还真是个政治天才……”
“可他却被杀了!”格林姆耸耸肩,说道:“在谁也没想到的时候,就在我们眼皮底下被杀了……那天晚上,我们都在莫斯科,参加在莫斯科举办的欢送日本军队离开俄罗斯的告别晚会,柯巴也是图拉出席晚会的代表,但他却在晚会开始后不久以身体不适的原因离去,然后在3个小时以后被发现死在莫斯科郊区的树林里……警方和我们都做过测试:从莫斯科大剧院到谋杀现场,开车至少也要45分钟,考虑到当时还是夜晚,在夜里开车估计得1个小时,也就是说柯巴一到现场就被杀了……”
“这些我们都知道,谈谈你的推论,孩子。”教授不耐烦地打断了格林姆的话。
“好吧。”格林姆站起身来,在客厅里来回走动――这是布莱恩教授给学生们上课时的习惯,托马斯和保罗也经常会这样。
“俄罗斯内务部和我们的调查最终都不了了之,因为柯巴先生平时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格林姆说着开始搬动手指头,托马斯对着教授笑了一下,因为这个动作也是教授教会他们的。
“……仅仅就在图拉事件中,柯巴就参与了对内务部谢苗诺夫一行人的屠杀……老托马斯差点也被顺带着杀了!此后,他又杀了多拉的手下……这些都是在老托马斯的报告中早有描述的……还差点杀了我!”格林姆看着托马斯。
托马斯微笑着说道:“那是因为你的竟然傻到以为可以花钱买通柯巴,找到我……当时的柯巴还没有政治上的野心,他听到你那么有钱就想绑架你……幸亏你机灵,跑得快!”
“对,这是一个教训……”格林姆盯着托马斯说道:“我第一次感受到暴力革命是多么的可怕……”
“这些感慨你们留在以后去说吧!”教授飞快地说道:“现在我想继续听你的推论,格林姆。”
格林姆从托马斯脸上收回目光,煞有介事地翻了翻手中的文稿,继续说:“还有维佳的死,他也会得罪马克西莫维奇将军……军方负责查处袭击事件的负责人就是将军,虽然莫斯科站的那帮蠢货做得很隐蔽,但聪明的将军不会猜不到是谁泄得密!”
“没错,”这次是布莱恩教授插话:“记住这个将军……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我一见面就能感受到!……遗憾啊,这么优秀的军官以前却不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
“因为日本官兵的死亡,日本人也会仇恨这个柯巴,更别说图拉的那些暴民们!”格林姆摇着头说道:“这位柯巴先生真的是太能得罪人了……我曾经奉命去和俄罗斯内务部的侦探交流情况,那位侦探在交换完情况后就说过:‘就算柯巴这次不死,我们内务部的人也迟早会干掉他!’……所以,柯巴的死因为仇人实在太多,可能具备谋杀他动机的人也实太多,最终不了了之……这是官方的结论,但是,我对这起谋杀事件却有自己的判断!”
格林姆看着面前的2位观众,得意地拍了拍手中的稿纸:
“能让柯巴半夜去郊区的,一定是他的熟人……而且这个熟人让他很放心地仅仅带着2名保镖就去见……一定是熟人,而且是身份让柯巴觉得不得不见的熟人。什么人是他不得不见,还很放心地将保镖留在车内的人呢?而且这次见面还显得很神秘……”他将目光投向教授:“你还记得吧?教授。在当天晚上的酒会快结束的时候,柯巴曾经过来找你谈话,说有什么事是他可以为我们做的……他还为发生在我、以及托马斯之间的一些误会表示了道歉……”
“记得,当时是你做的翻译。”布莱恩教授点点头:“怎么了?格林姆。”
“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格林姆将目光又投向托马斯,慢慢说道:“柯巴是个很小心的人,他只有判断出对方绝对不会伤害自己,才会去参加这样的一种见面。在这种时候,柯巴能够判断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只有我们、中国人,还有那位莱温斯基先生……事实上,无论是我们还是中国人和莱温斯基方面都的确不会伤害他,但是……但是如果这其中有人在出于自己的原因而杀了柯巴呢?”
“比如说,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呢?”托马斯回瞪着格林姆,不甘示弱地反问道。
“比如某个人的好朋友被柯巴杀了……这个理由如何?”格林姆笑着说道。
“又比如说柯巴和某个人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这个理由又如何?”托马斯也笑着说道。
教授来回打量了下这2个笑容僵硬的年轻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先生们,动机可以举出很多,可谁会有做案时间呢?那天晚上我们都在一起。”
“可中间有人因为喝多了,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那么一阵。教授。”格林姆是在对布莱恩教授说话,可他的目光一直盯在托马斯的脸上。
“对啊!”托马斯平静地说道:“据我所知,在我那天晚上因为身体不舒服,去某个休息间睡觉的时候,有两位先生也离开了一阵。”
詹姆斯·布莱恩皱起眉头:“当时是格林姆要拉着我去看件文物,他想买。那个文物贩子就在莫斯科大剧院附近,我们离开的时候柯巴就在附近。我们只离开了40多分钟就回来了。回到以后剧场内的演出正在进行,柯巴已经离开了。我和格林姆还去贵宾休息室看了看正在睡觉的你……”
“那不就得了!”托马斯轻松地说道:“如果我当时还在睡觉,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去杀人……”
格林姆摇摇头:“就算当时你还在睡觉,我觉得你还是有时间去干一些事情的……虽然坐车来回不够时间,但我们还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交通工具是飞机……当然,飞机从那里来,这还需要再调查一下。”
托马斯拍着巴掌,大笑起来:“那你真得补习一下小学课程了!格林姆·格雷博士。请你拿笔算一算,要是我在你们看见我睡觉之后再起身去杀人,除非是在莫斯科中心的红场上乘坐传说中的火箭!”
詹姆斯·布莱恩冲格林姆摇摇头,说:“我们一起去看过正在睡觉的托马斯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演出结束,就开始放那半个小时的烟花了。欣赏完烟花的时候,托马斯已经在我们旁边了……他没有时间,格林姆。”
“我是被放烟花的动静吵醒,出去看烟花的。”托马斯洋洋得意地说道:“我在烟花表演快结束的时候,还亲自下场去放了两颗呢!”
“也许那是为了掩盖你手上开过枪后的火yao味!”格林姆飞快地说道:“而且马克西莫维奇将军据说在演出期间也消失了好一阵,说不定是你们配合杀人呢!”
屋子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托马斯收起了笑脸,逼视着格林姆:“要是我们大家是在你的故事里游戏,我倒是无所谓,但要是你牵涉到了我的声誉……”
“好了,好了!”詹姆斯·布莱恩急忙喝止他俩,接着用责备的语气对格林姆说道:“马克西莫维奇将军当时据说是在和手下处理一点军方事务……大部分时间都是有人证的……而且那个柯巴一旦看到这位大仇人的身影,准保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个玩笑到此为止,我希望以后它只是个我们几个知道的故事。”
“这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在许久的停顿之后,布莱恩教授艰涩地打破沉默:“有个故事我觉得今天可以告诉你们了――你们知道海外历史研究中心的来历吗?”
格林姆和托马斯互相看了看,交换了一下目光后,一起冲着詹姆斯·布莱恩摇摇头。
“嗯……事情得从1867年说起……”布莱恩教授用回忆的语调说道:“到了那一年年底,谁都不再怀疑中国已经成了那位伟大的杨的囊中之物……也就在那一年,英国所有的海外情报部门关于中国局势的研究陷入了死局……当初,谁都没有想到杨政权崛起的速度是那样的迅猛,1862年之后,各个情报部门关于中国局势的错误判断一个又一个,由此导致的决策失误也是一次连一次……先是判断温州政权也是南京伪基督徒政权当中的组成部分,而不是将他们当做独立的政治势力来看待……接着对温州政权对于近代战争科学的掌握产生极其错误的判断,以为他们最多和印度土兵一样只是明白近代火器的巨大威力,但不会熟练的掌握并选择最恰当的战术加以利用……军事情报方面的失误导致了远征军的惨败,更可怕的失误是来自政治情报方面:因为我们错误地将杨所建立的政权当做传统中国皇权的继续,伦敦在很长时间内拒绝将杨政权当做一个民代制的现代议会政权,大家以盎格鲁-萨克逊人的骄傲回绝了这个政权通过私下渠道传递的和好意向,一直到美国人、德国人、甚至法国人都在中国的大规模产业革命和工业化建设当中捞得脑满肠肥之时,我们的企业家还因为受到政客们的误导而错失良机……甚至有人后来评价在中国市场进入上的延误是英国制造业衰落的起因……”
托马斯和格林姆神情疲惫、昏昏欲睡地听着教授在讲述这些人所皆知的历史。察觉到2个年轻人的不耐烦,授课经验丰富的布莱恩教授摇摇头,迅速转入正题:“也就是在1867年的年底,受中国事件的刺激,白厅街一些有远见的人士向议会建议成立一个新的,专门针对中国的海外情报机构,考虑到政治上的影响,它的正式名称被叫作英国海外情报处……在起初的一段日子里,这个小小的新情报机构唯一的业务范围就是中国,后来,随着中国对东亚事务的干涉的加剧,这个新机构的业务范围也扩张到了整个亚洲,再后来,随着中国对世界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这个机构终于也演变成了英国第一大海外情报机构,负责的情报事务覆盖范围也越来越大……没有人记得,当年的圆点,真的是个小圆点……”
“那海外历史研究中心呢?”格林姆追问道:“这个研究机构起初也是专门针对中国而设立的吗?”
“好问题!”詹姆斯·布莱恩高兴地向2名弟子点点头。他抓起空烟斗,狠狠地在嘴里咬住,用古怪的目光对着托马斯·莫兰特,直到托马斯的表情也越来越古怪,这才满意地放下烟斗,继续往下说去:
“先生们,关于海外历史研究中心的起源,一直是圆点的秘密之一。在1895年根据一个秘密指令,海外历史研究中心1898年之前的相关研究资料都被销毁,所有参与过之前相关课题研究的学者都被命令遗忘那之前的研究内容……很有意思,谁都没有想到,多年之后有位年轻的研究者仅仅根据一些原始的,公开的资料,再结合一些他自己的才华以及我们不清楚的其它古怪的缘由,居然再一次天才地涉及到了海外历史研究中心最初成立时的核心课题!”
格林姆立刻将目光投向托马斯,用混杂着佩服和妒忌的表情看着他。
托马斯顾不上格林姆的反应,他用吃惊的表情看着布莱恩教授。
“没错,就是你报告中的那句结论,老托马斯……”教授意味深远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格林姆后,继续对托马斯说道:“知道吗,很多时候,一件事情如果要从逻辑上讲不通的时候,有问题的不会是逻辑,而是事件本身……”
托马斯真的是很意外!他感觉到自己站在一个真相的大门口,大门那边的情形是那么的不可思议,那么的危险,但同时又是那么令他充满好奇。
“当革命的理论和革命的现实发生冲突时,就去改变现实……”格林姆喃喃自语道。
看见另外2个人都在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格林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教授……刚才你的那句话让我想起那位柯巴先生曾经说过的这句话……这句话是他在同莫斯科地区的社民党领导们辩论时说的……据说莱温斯基先生对这句话非常的赞赏,说这句话反映出俄罗斯人面对困难时的豪迈……”
房间内的人都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布莱恩教授笑着摇摇头,对托马斯说:“老托马斯,在你给伦敦的报告里,关于俄罗斯的未来社会政治走向都是中近期的,我很好奇地想问问你:关于俄罗斯长期的政治走向,你有什么看法?”
托马斯略微沉吟一下,接着便坚定地回答道:“俄罗斯在10年后将不可避免地向独裁寡头政治的道路上滑下去!”
“噢?”詹姆斯·布莱恩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你说的那么武断,那么的毫不犹豫?”
托马斯苦笑了一下:“俄罗斯是个有着漫长的皇权统治历史的国度,目前政治形势显示社民党无疑是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执掌政局了!莱温斯基这个人很有趣――他夺得社民党的领导权后,我感觉他是将类似意大利烧炭党人和耶苏会的一些做法引进党内……或者说,他是在向现今的中国政权学习……我们都知道,在中国,杨建立的社会党虽然在北京的国会内zhan有席位优势,但在各省各个地方政治势力依然是不可小视的,比如容闳所创立的自由党就在上海、江苏,还有浙江安徽等省占据优势。杨的建国战争进展迅速,从他和史从温州突然出现到完成统一,其中最多也就用了7年的时间……”
“杨和史能查到的历史是从宁波郊区开始的!”教授插嘴道:“引用资料要准确,老托马斯。”
托马斯冲格林姆做了个鬼脸,继续说下去:“没错,我们能查到关于杨和史的记录是从宁波郊区开始的……因为从突然出现到建立新的全国性政权时间太短,中国大部分范围内的各种社会力量并没有受到摧毁性的打击……其实,杨的政权夺取中国的过程就是一个和各种势力妥协的过程。很多时候,是各种政治势力加入杨,而不是杨征服他们……这样的结果就是:当杨和他的同志开始建设新的、工业化的中国时,原有的很多政治势力并没有消亡,而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换了一些做法,一起陪着杨按照新的规则来进行游戏。这也正是我们所看到的中国:虽然发展速度神速,但在中国乡村、在中国各个不同的地方区域内,不同的人群有着不同的利益取向,因此中国的现实政治就是在一个社会党占据主导地位的政治框架下,不同区域的人群和不同阶层的人群有着多样化的价值倾向,甚至就在社会党高层内部,就有所谓温州派、赣州派、海归派、南京派的区别!在社会党的中层,已经是各地培养的所谓建国派为主力,因此,国会内的争吵和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之间的讨价还价就构成了中国当今政治的主要特点……”
“平衡……”格林姆喃喃自语道。
“对,是平衡。”詹姆斯·布莱恩点了点头:“正因为这样,所以中国的发展虽然麻烦问题很多,但总是能够在一种大致正确的方向下前进……我记得有人在某篇报告里写过:如果中国的局面再乱一百多年,那么再次统一的政权将会相对的更加倾向极权?”
“没错,我是这样认为的。”托马斯·莫兰特说道:“中国这么庞大的国家,她的主体部分是乡村,她一向是依靠所谓的道德概念,依靠宗族和乡村读书人构成的底层社会结构来保持运转的。如果1860年代后,列强对中国的掠夺更为加剧,无疑会最终导致中国内部的底层结构被破坏,最终导致原有的道德体系的全面崩溃!在巨大的外部危机压迫下,旧的结构被打破,新的力量还没有成长起来,这样一个失去有效底层管理结构的社会是灾难性的,就跟我们在罗马帝国崩溃的过程中所看到的一样。军阀、内战、入侵……天晓得还有什么在等待那个中国……罗马帝国崩溃后,是教会扮演了欧洲社会结构的梳理者和重建者,所以说中世纪的文化高压是一种必然。因为中国有着大一统的历史习惯,这种高压就将不仅仅是体现在文化和思想上,甚至有可能体现在政治和经济上……在那种情况下,中国社会结构新的梳理者、重建者所可能具备的极权倾向,恐怕会连中世纪的教廷都自愧不如……”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