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
这天中午戴维·高邓将自己的妻子送上了去纽卡斯尔的火车。陪伴高邓夫人的还有一位印度血统的中年女护士。晚上戴维·高邓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他已经当了20多年会员的那家俱乐部。他准备在那里安静的看看报纸,吃吃晚餐,要是可能的话他还想在俱乐部内玩玩填字游戏。
这家距离白厅街只有两个路口的俱乐部已经有100多年的历史了,它的会员守则的核心就是沉默――任何会员在进入俱乐部后都必须保持沉默,不得发出任何声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据说拜伦当年就曾经因为严重违反了这条规则,在看报纸的时候大声骂了句脏话就被俱乐部除名。当然,在阴谋论者居多的伦敦上层社会,还有一个说法就是诗人被除名的实际原因是和某位身份高贵的女士有关……
和很多来历清白的绅士们在一个房间内活动,但彼此之间又不用相互干扰,甚至连通常的社交礼仪都可以省下了!这就是戴维·高邓劳累紧张时最喜欢享受的英格兰式的人群温暖。
独自一个人享受的晚餐才刚刚开始,正在往烤童子鸡上淋柠檬汁的戴维·高邓就隔着玻璃看到凯特·霍克那矮胖的身躯走进俱乐部的大门。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桌角早让服务生拿过来的填字游戏工具,戴维抓紧时间吃起了晚餐。当服务生端着放着卡片的托盘走到他的餐桌旁时,那只童子鸡已经被吃掉了三分之一。
低头看了眼卡片上的字迹,戴维轻轻的叹了口气,喝了口水,然后抓起餐巾还算从容的擦擦嘴,接着便跟着服务生穿过活动大厅,那里两桌会员正在静静地玩他们的桥牌游戏,一直走过衣帽间,出了衣帽间后来到俱乐部门厅,到这儿,就算是已经走出俱乐部内部的空间了。
在俱乐部的并不是很大的门厅内,有两间专门给临时访客准备的小洽谈室。会员要和人谈话或者打电话都得到这里来。引领着戴维的服务生走过去打开其中一间洽谈室的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凯特·霍克掏出手帕在清凉的空气中擦拭着额头上滚滚的汗水,等洽谈室的门一被关上,还没待戴维坐下,他就立刻说道:“戴维,我非常对不起……”
戴维·高邓郁闷的挥挥手:“得了,凯特,要不是有什么大事你是不会到这里来找我的。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中国的张死了!”凯特掏出一张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电报纸条:“中国方面封锁了消息,但我们在北京的人搞到了这个消息……”
仔细的看了看手中的纸条,戴维重新将电文递回给凯特,平静地问道:“消息证实了吗?”
“我给上海总领事馆的老乔治通过电话了,他说那家医院现在已经进不去了,门口也停满了警车和军车……”凯特又擦起汗,可怜巴巴地看着戴维。
“凯特,你马上去派车把海外历史中心的研究员都接到圆点六楼去,另外把这几个教授也请过来……你代我通知几个主要情报部门的负责人,说我需要召集一次小型会议。”戴维发布完命令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的司机已经回家了,你让鲍迪开车来俱乐部接我吧。”
凯特略微愣愣,便急忙去执行命令了。
等凯特离去,戴维对进来的俱乐部服务生彬彬有礼地说道:“巴克先生,我需要在这间屋子里思考一些问题,你可以帮我把大衣和帽子拿来吗?”
就剩下一个人的时候,戴维走到窗前,隔着窗户玻璃看着外面已经亮起街灯的街道。今天是伦敦最正常的天气,淡淡的雾气在华灯初上的城市里弥漫着。窗户上面蒙着一层水气,站在这里向外看,什么都看不清……
喧嚣的机枪射击声响彻在风雪当中,压过了手枪和步枪射击的声音,只有偶尔几声凄厉的惨叫可以与机枪声媲美。
枪声逐渐在风雪中平息下去,青藏高原的山谷中又恢复了亘古以来的模样。
“戴维!放下我走吧!我不行了,戴维!”大口的喘着粗气,未到中年的詹姆斯·布来恩的脸上满是硝烟和灰尘。他伏在马上,蜷着受伤的那条腿,用恳求的语气对牵着马的戴维·高邓说道。
那时的戴维·高邓也是风华正茂,他拄着步枪,一手牵着马缰绳,艰难地走着。正在冉冉升起的高原太阳照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愚蠢的戴维!”布来恩博士生气了:“就靠这剩下的一匹马,我们最多只能逃出去一个!高邓家前天晚上已经牺牲了一个了!我不能看着……”
戴维突然停住脚步,将马缰绳塞到布来恩博士手中,从怀中掏出地图铺到路旁的一块岩石上,把指南针放到地图上,仔细的比对起周围的地形。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去理睬布来恩博士的唠叨。
“……戴维!你听我说……”布来恩博士突然提高了嗓门:“这次行动需要伦敦有人承担责任,和白厅街的那帮家伙打交道你一向比我强!更何况,我他妈的还腿上受了伤……”
“嘘――”戴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侧耳仔细听着什么。
布来恩博士紧张起来,他急忙抓起挂在马鞍上的手枪环顾着四周。
四周只有高原上隐隐的风声。天空中传来一声清唳的鸣叫,两个逃难者抬眼望去:一只鹰正在湛蓝的天空上盘旋着。过了一阵,那只鹰可能是因为判断出下面的生命并不是它的猎物,又鸣叫了一声,展翅向远方的山丘那边飞去。
“是猎鹰吗?”布来恩博士紧张地问道。
眯着眼看着那只鹰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山丘后,戴维这才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你得下马了,詹姆斯·布来恩博士。”说罢他走过来伸手搀扶博士下马。
艰难地在对方的帮助下从马上下来的布来恩博士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顺从的走到岩石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半躺在那里,伸手接过戴维递过来的步枪和弹药,但是当戴维将干粮和水壶递给他的时候,他坚定的摇摇头:
“你在后面的路上更需要这些……”
“你听着!”戴维伏下身,语气严厉的对布来恩博士说:“戴维·高邓前天晚上刚失去了一个兄弟,今天他不会再失去另外一个兄弟!”粗鲁地将毛毯盖在布来恩身上,戴维走过去骑在马上。他调转马头来到岩石旁,弯腰对张着嘴的詹姆斯·布来恩说道:
“要是这张地图没有骗我们,那个山丘后面会有个小寺院。你记住:在我搞回来马和给养的时候,要是看不见你,或者你自杀了,我也会死在这块石头上!那就让白厅街的那些混蛋们见鬼去吧!”说罢,他打马向远处的山丘那边奔去。
“你回来!”詹姆斯·布来恩高声叫道:“这块高原上已经没人再相信大英帝国了!你这是去送死!”看到对方已经远去,布来恩博士无力的将头靠在岩石上,悲伤的自语道:“戴维·高邓,你是一个大傻瓜……”泪花闪烁在他的眼角。
骑马来到那列山丘下的时候,戴维高邓已经骑了一个多小时的马。他正勒马停在一条山谷前犹豫着,山谷谷口的一块山岩后闪出一个男人。男人远远的晃动着手中的步枪,随后向山谷中指了指。戴维没有向他回应,而是策马进入了山谷。
不到10分钟,这条小山谷就到了尽头,一条更大的,宽阔的山谷出现。山谷的底部一条小河静静地流淌着,河水在清冷的风中蒸腾着白色的水气。山谷中的一片开阔地上,河滩上有一片树林,树林中隐约可见一座小小的喇嘛庙。
戴维毫不犹豫地向那座小庙行去。在他打马趟过小河时,在他骑马进入树林去,他能感觉到四周有不止一个人暗中盯着自己。他一直来到寺院的门口,那儿有2个穿着象藏民的男子迎上前,其中的一个胳膊上架着刚才那只猎鹰的男子接过戴维的马缰绳,另一个用手指了指他腰间的左轮手枪。在戴维交出手枪后,那个男子礼貌而迅速的搜了搜身,然后领着他走进寺院。
在进这座小喇嘛庙的山门前,戴维注意到:附近的树林中,有辆造型怪异,体积很大的黑色马车车厢安静地停放在那里。戴维知道那不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车厢,那车身是钢板制做的,车顶上的小圆塔中随时会射出重机枪的火焰,这马车在机动的时候需要6到8匹骆驼来牵引……这一切他都在前天晚上的风雪中领教过了!
诵经声漂浮在寺院中,戴维跟随着那个男子往里走时看到小庙中不多的几个喇嘛都正跪坐在前殿当中闭目诵经,没有谁看一眼正穿过院子从前殿侧面走过的这2位世俗之人。
一直走到喇嘛庙的最后面树林中,在河边的一块伸向河水中的岩石上有一座木色发黑的凉亭。中年的张君晓正陪着一个裹在厚厚大衣里的男人说话,看到戴维被带过来,他微笑的站起身,迎出凉亭。
“布来恩博士的伤势还行吗?”挥手让那名带路的男子离去后,张君晓关切的问道,随后看着戴维不悦的表情,他低声解释了一声:“那确实是前天晚上唯一的一个意外,本来那个狙击手是要打博士骑的那匹马的……”
“他呢?”戴维扫了眼凉亭里正在低头看书的那位裹在厚厚大衣里的男子,急切的问道。
“带来了,就在那边的帐篷里。”张君晓低声说道:“人倒是没有受伤,可就是情绪还非常不稳定……”
不等他说完,戴维就大步的向小河上游一点,距离这里300多英尺的河边那座黑色的帐篷走去。张君晓苦笑着摇摇头,抬起胳膊向周围的一片寂静摆动了几下,于是直到戴维走进那座帐篷内,都没有什么人跳出来来干涉他!
帐篷内被一座大钢笼占据着,一个相貌英俊的英国小伙子正沮丧地在钢笼内的软榻上盖着毛毯发呆,看到戴维进来,他先是一愣,接着露出点笑容,但片刻之后随着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出离的愤怒!
“戴维·高邓!是你出卖了我们!你背叛了……”他扑到铁栏前咆哮道。
“托马斯,是你先背叛了我!我的弟弟!”戴维突然大吼一声。
在对方的惊愕当中,戴维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压低自己的语调,低低的说道:“我是向你来告别,我亲爱的弟弟。你的那位情人,也就是我的妻子莉莉,她是不会知道你还活着,她会在以后的日子里默默的怀念你,背着她的丈夫默默的怀念你,没有人会去打扰她的这种怀念。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出生后我也会当自己的儿子养大他,孩子是无辜的。至于你,你放心,我会让你一直活下去的,并且不断的得到你的情人和孩子的消息……”
“不!”托马斯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又一次大叫起来,英俊的脸部因此而剧烈扭曲着:“你是个魔鬼!不!就算你是魔鬼也不可能知道这一切!……”
走出帐篷后,戴维的脚步有点踉跄,但他走回到凉亭前的时候脚步已经逐渐回复了正常。他先没有走入凉亭,而是走到岩石旁的小河边,掬起清冷的河水洗了洗脸。
当他走进凉亭时,张君晓递给他一块干燥舒软的毛巾,同时低声的说道:“我会找人照料好他的,也会一直把孩子和女人的消息通报给他……”
“我的女人,我的孩子。”戴维狠狠擦拭着脸,嘴里语气坚决的说。
“对,”张君晓严肃的回应道:“我们会把你的孩子和你的女人的消息不断的通报给他的。”
戴维放下毛巾,瞪着张君晓的脸,想从那张脸上寻找出一丝讥讽或嘲笑的表情,但张君晓以绝对严肃的表情对着他,真诚,不带有任何表情,哪怕是同情,就如同半年前张君晓告诉他,自己的亲弟弟正在和自己的妻子偷情时的表情一样。
凉亭里坐着的男人这时可能是觉得有点冷,他打了个小小的哆嗦,放下手中一直拿着的书,态度安祥地说道:“高邓先生,张君晓告诉我,你一直要坚持见到我本人才肯正式加入我发起的这个小俱乐部,现在你已经见到我了。”他的英语带着明显的美国西部口音,流利,但说的很慢。
戴维扭过脸,看着坐在小桌旁的那个男人。这张脸他已经在相片和画片上看到过很多次,但此刻看到那张裹在大衣毛领里的脸,他发现这张脸实际上没有相片和画片上看到的那么有神采,甚至可以说看上去有点萎靡不振。
“我是不会背叛布列颠的利益的!”戴维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那张半个世界的人都认识的脸,很冲动的就来了一句。
张君晓有点尴尬的看看戴维,又看看史秉誉。
史秉誉站起身,同情地看着戴维:“我相信张君晓早就把我的意思向你表示得很清楚了,高邓先生,不损害所在国的长远利益,不参与国与国之间的竞争,我发起这个小俱乐部的目的只是防范那些对各个国家都有害的事情,无论是你的布列颠还是我的祖国。”说着,他将手中的书随手递给张君晓:“走吧,还有几个俱乐部成员在等我们,就差你到场了。张君晓,你给我找的这本书显然是太高估我的英文水准了,看得我差点睡着。”
戴维瞥见那本书是马隆版的莎士比亚剧作《哈姆雷特》,史秉誉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走吧,去和俱乐部的其他成员见见面,以后这么齐的场面可能不会再有了。具体的事务以后你们自己协调解决,我今天有几句重要的话得给大伙当面说清楚。”他停住脚,再一次同情的看着戴维特意强调了句:“我们之间的有些私事是不会让他们知道的。”
戴维走出帐篷的时候曾经在心中发誓:这里谁要敢讥讽他或者同情他,他就一定会宰了那个人,哪怕死在这里!可当这个男人语气中带着同情的表情和他讲话时,他却觉得一点也不生气,相反,他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高原的昼夜温差很大啊!高邓先生。”2个多小时以后,在往喇嘛庙外走的时候史秉誉一边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很自然的交到戴维的手中,一边苦笑着说道。
在戴维和他的身后走着另外3个白人男子,张君晓走在最后,手里牵着2匹配好鞍具,上面还挂着一枝老式前装步枪的马。当他们这一小队人走到小河前的河滩上时,远远的看见那里有人摆弄着一只架在木架上的照相机,看见他们过来,那个摆弄照相机的男子远远的向张君晓示意了一下,接着便跑开了。戴维回过头,发现身后那3名久闻大名但刚刚结识的同行都露出紧张的表情。
“就送你到这里了,高邓先生。”史秉誉向那台照相机走过去:“难得今天聚得这么齐,我们来张合影好吗?先生们。”
因为那3个男子的脸色更加难看,戴维本来不高兴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他将史秉誉的大衣放到张君晓牵着的马上,脚步欢快的走向已经站在照相机镜头前的史秉誉:“好啊,那就一起照相吧!”
等那3名男子也很不情愿的站在他和史秉誉身旁时,史秉誉突然笑着对张君晓喊道:“张先生,我还记得你当年在法国照得相片害得我们抓错了三次人!你还是让高邓先生来照吧!”
高原正午刺眼的阳光下,顶着黑布通过取景器看着背景上的荒原,戴维发现刚才那个摆弄照相机的人刚好将树林和寺庙这些带有标识性的地貌物避过,背景上的那些荒秃秃寸草不生的山丘和荒野真是太难将是哪里的了。
“Yam,Yam!”戴维从黑布下钻出来,捏着相机开关高声叫道。
“不,不,不!”史秉誉摇头晃脑的说道:“先生们,请跟我学一个中国的蔬菜名词――”接着,他笑着用汉语大声叫道:“茄――子!”
……
从鲍迪打开的车门钻上车后,等轿车被鲍迪驾驶着一拐过街角,戴维马上说了句:“鲍迪先生,可能你得跟你家里打声招呼,我想要点你们家在乡下种得一些新鲜蔬菜。”
“高邓阁下,请问你需要什么样的蔬菜呢?”鲍迪彬彬有礼的问道。
“听好了,这种菜有个拗口的中国名字。”戴维说到这,张大嘴用费力的汉语念道:“茄――子!”
……
“……在组织上的暗中帮助下,逃过不知情的内务部人员的追杀,帮着爱新觉罗·傅沛逃到巴布亚新几内亚岛的莫尔比兹港,那天是1904年的12月7号,农历的节气刚好是大雪,那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依然仰面躺在沙发上的艾琳说到这里,泪光开始在眼中闪烁,她顿了顿,继续用空洞的,仿佛是在讲另外一个的故事般的语气将故事讲下去:“那天早上,傅沛跟疯了一样的冲进我的房间,两眼通红的问我是不是满奸,因为在当地接应他的人说我既然父母已经和北京政府合作了,我也十有八九是政府派来的探子,他们要求傅沛至少也应该把我摆脱掉……”
埃瑞克背朝她坐在地毯上,低垂着目光,神情很专注地听着。在听完艾琳是如何用自己伪造的身份混到监狱医务所,又如何用自己的真实家世取信于傅沛,又帮助傅沛逃出看守严密的重刑犯监狱,逃过监狱狱警和内务部警察追捕的过程后,他已经被这个疯狂的故事深深的吸引住了!特别是艾琳和傅沛在亡命的过程中,这对年轻的男女之间那种欺骗和试探,挑逗和防范交织在一起,以及从培训到派遣过程中倪小峰和她的的感情经历都让他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就在那天早上傅沛说要么我把我自己全交给他,要么两人就在这里分手。说着说着,他哭了,我也哭了……”艾琳苦笑着慢慢的摇摇头,仿佛是为青春感慨:“那天上午,我借口出去散散心,去和倪小峰接头。摆脱了当地反动组织派来盯梢的尾巴后,我在港口见到了倪小峰……”
艾琳说到这里不说话了,望向天花板的双眼中充满了回忆的幸福。她似乎又看见在热带明亮的阳光下,穿过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人群,年轻英俊的倪小峰向她走来,绽开的笑容里露出那嘴雪白的牙齿……
“好了。”埃瑞克听到身后的讲述突然停止,便酸溜溜的说道:“你和倪小峰在香港匆匆见过面后,那次是隔了两个多月才又见面吧?”
“六十七天,隔了六十七天又见的面。”艾琳语气悠悠的说道:“见面后我给他讲了傅沛的事情,问他我该怎么办。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给我讲述了那个在基隆坡被我被迫开枪打死的内务部特工的事情。他告诉我那个特工的家庭情况,告诉我那个特工的女儿有多大,他的妻子眼睛都快哭瞎了,告诉我那名特工的妈妈在得知儿子牺牲后当天便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也许他讲得都是真的,可……”埃瑞克急忙说。
艾琳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我当时就知道,他讲的一定是真的,于是,我明白我该怎么去做了……”
埃瑞克的表情有点僵硬,他想转过身去听艾琳说话,可一时间又觉得腿脚有点发麻。一定是在地上坐得太久的缘故!他心中为自己的腿脚发麻找到了这样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就在那天晚上,我走进爱新觉罗·傅沛的房间,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他……”艾琳眼角的眼泪终于开始向下滑落,但她的语气还是那么的空洞,没有丝毫的情绪:“……我的身体很疼,可我的心更疼,因为就在那时候,我明白,我再也不能去爱倪小峰了……我差点在傅沛的身体下喊出‘抑扬,我爱你’,可我只能静静的躺在那里,闭着眼,听到傅沛挥舞着从我身子底下抽出的白丝巾跟给疯子似的冲出房门去给别人看。”流着泪的艾琳讲到这里甚至讥讽地笑了一声:“哼,一条内务部特工的性命都没换来的信任,却因为那么条沾了几点血的丝巾就获得了……”
埃瑞克脸很烫,喉咙发干,他费力的爬起身,转过身去跪在沙发前,抹去艾琳脸上的泪花:“别讲了,好吗?我不想再听这个故事了。别讲了。”
艾琳抓住他双手间的手铐金属链条,将他的手挪开,双眼依旧望向天花平静的说道:“然后,那帮傻瓜就信任了我,将我和傅沛一起带上了船。在船上,我俨然已经是傅沛的所谓福晋,他们都说只要见到了贝勒爷就会给我们举办大婚……”
“别说了,我不想听。”埃瑞克用乞求的眼光看着艾琳,低声的说。
没有理睬他,艾琳继续讲述着:“两个礼拜后,我们又回到巴布亚新几内亚岛,不过这次是在岛的南边上的岸。又过了两天,我一路做着标记和他们来到山里面的一个小庄园,我记得那天是12月22号,冬至,正好是我的生日。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特别大……就在我们刚进了那栋房子后不久,我们的人就冲进来了……我还记得当枪声响起时傅沛看我的目光,他的目光是那么的绝望,可我当时一点喜悦或者难过都没有,我只是在心里给自己说:‘哦,这件事情可算是结束了’……”
埃瑞克确实不想再听这个故事了,哪怕是一个字!他急了,高高的举起双臂带起了艾琳的那只胳膊,随后他从两人的胳膊之间用一种很怪异的姿势伸过头去,紧紧的吻住了艾琳的嘴,制止她继续讲这个让自己的心都快碎掉的故事!
我一定是疯了!要不就是力必多分泌不正常了!我这是在干什么!埃瑞克这样在心中叫喊着,嘴唇却在艾琳柔软的嘴唇上紧紧的吻着。艾琳闭上眼,先是轻轻的回应几下埃瑞克的亲吻,接着,她猛的睁开眼,将埃瑞克的身体迅速的顶起,用脚将他蹬踹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后脑勺重重的磕在沙发靠背的上端!埃瑞克觉得眼前发花,全身的肌肉在瞬间有种要失去控制的空虚感!他想挣扎着做出身体该有的反应,可这时候艾琳已经扑过来跨腿骑坐在他的腰间,并将他戴着手铐的双手使劲向上后方推去,等埃瑞克反应过来,双臂已经因为被举到了肩后而失去了发力的机会。
艾琳双手将他扬起的胳膊使劲顶住,两手的拇指恰好顶在他的肘关节内侧,不让他有用力的机会,同时低头用冷笑的眼光注视着他,奚落的说道:“你不是想知道这个故事吗?你现在就听完它!”
“我可以不听吗?”埃瑞克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用忧郁的目光告诉对方这句话。
艾琳鄙夷地回应着他的软弱:“你不是聪明又神气吗?你不是理性而坚强吗?那你就得听着!”她注视着埃瑞克的目光逐渐的冷却下来,眼神变得异常的空洞,仿佛目光穿过埃瑞克的面庞在注视着另一个人:
“那些防守在外面的人一个个被干掉的时候,我一直拿着从傅沛腰里抽出手枪顶住他的脑门,可我知道,傅沛不是害怕我手中的枪,他只是呆住了,他只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他的父亲,那个老大烟鬼这个时候哭着对我说,他可以代他的儿子死,只要我放他的儿子走……然后,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嚷嚷,门口的保镖喊叫道傅沛的母亲被打死了!傅沛的身子突然就动了,伸手要抢枪,我毫不犹豫的扣动板机,打死了这个我生命中的头一个男人!”
埃瑞克简直想大叫一声,但是他已经无法说出话来,只能是紧紧的闭上眼,不去看面部上方那张美丽的脸庞。
“……傅沛的后背撞在我面前的墙壁上,然后身子慢慢靠墙坐下来,脑门上除了那个小洞,那情形就和一路上我看到他想心事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他的父亲跺了跺脚,说了声:‘孽障啊!’就转身进了里屋。我明明知道他是要去自杀,可我那时候就是动不了,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傅沛发呆……”
“孽障啊!”埃瑞克也在心中高喊了一声。
“……我就那么站着,连保镖冲进来向我开了两枪都没反应。我感觉保镖突然栽到在地,然后有个人走进来叫我的名字,是倪小峰……他把手枪收起来,慢慢走到我旁边,把我手里的手枪拿开……这时候房子里进来好几个人,可我不管不顾的就对倪小峰大声说道:‘能不能放过他妹妹?那才是个孩子。’……”
埃瑞克急忙睁开眼睛,摒住呼吸看着艾琳,等着答案。
艾琳苦笑了一下,支着埃瑞克两臂的手慢慢滑到他的肩头,眼光转向一旁,轻声说:“倪小峰先是给了我一个耳光,大声骂我晕了头,把他和组织上当成什么了,接着,看我什么反应也没有……据说我当时就跟失去知觉一样,他一把就抱住我,使劲的抱住我……”
艾琳说到这里,俯下身子,眼睛依旧注视着旁边,但胳膊慢慢的抱住了埃瑞克,下巴紧贴在埃瑞克的额头,胸部顶在埃瑞克的下巴上。她低低的,望着别处说道:“他就这样抱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有点颤,我知道,他是真的难受,可我也知道,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以后了。不是因为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只是我,我已经不想让他再抱我了……那是倪小峰第一次抱我,也是最后一次。”
“替代品尺寸太不合适了吧?”埃瑞克吃醋的问道。
“嗯?”艾琳转回目光,头稍微往后靠了靠,挑起一边的眉梢,眼中充满疑问的看着这个在自己怀中的男人。
“我是说,”你现在样子真迷人!咽了下口水,埃瑞克继续说下去:“要是你想重温和倪小峰的拥抱的感觉,我的体形好像差距比较大。”
看着这个男人孩子气的表情,艾琳的脸上突然绽放出笑容,她低头迅速的在埃瑞克额头上吻了一下,接着又拉开距离笑起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吃倪小峰的醋的?”
“从看到你卸妆后的第一眼。”埃瑞克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说罢脸觉得有点发烫。
又飞快的吻了他的额头一下,艾琳笑起来:“其实我也吃醋,为你。”
这回轮到埃瑞克发傻。
“当我走进病房,看到你和大明星搂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我突然就明白了,第一次看到她和你在一起的样子,我就开始吃醋了……”艾琳细声的在埃瑞克耳边说道。她说话时的气流让埃瑞克觉得发痒。同时,随着她的身体的挪动,埃瑞克尴尬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开始了生理反应。
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不应该是戴着手铐,不应该是她!埃瑞克这么想着,急忙岔开话题,想将两人间的暧mei气氛转换一下,至少别让对方发现自己的生理反应:
“唔……我想你是误会了,姚莺然不会喜欢上我这种只会给她带来麻烦的人的。”埃瑞克说:“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很麻烦……”
“傻瓜。”艾琳轻声说道:“你的事情确实很麻烦,我会按照命令抓你,可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个好人。”说罢,她将温软的嘴唇轻轻的盖在埃瑞克的嘴上。
我是个好人?这算什么理由?埃瑞克郁闷的想着,但同时他惊诧的发现自己的双臂已经套过艾琳的身体,戴着手铐的双手滑到对方的腰肢上,正在慢慢用力将对方的身体靠向自己。
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体反应,艾琳的嘴角出现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她挪开点嘴唇,低声说了句:“来吧,和我亲热吧,这样关在里面的时候你还可以有点事情想……你这个可怜的男人。”
她最后这句“可怜的男人”让埃瑞克突然产生了巨大的感动!他什么也不说了,猛然将自己套在对方腰肢上的双手向下插去。艾琳在晚上出现时已经换了身职业装,上身是白色的衬衣和马甲,下身穿着紫色的长裙,脚上还是那双短靴。埃瑞克的手插进她的裙腰,指间正好触到她有点冰凉的臀部的上端。艾琳在衬裙里面穿着是条丝质的内裤,衬裙很紧,埃瑞克戴着手铐的双手已经无法再往下,但手指触及到臀部的上端,那种奇异的感觉让埃瑞克的身体反应更加的强烈!
得了,不管这是个圈套还是她的伤感,还是她将你当成了某个人的替代,这的确是位美丽的姑娘,不对吗?埃瑞克在心里这样替自己找着借口,干脆放肆的放开自己的身体,痛快的享受起此刻的香艳感觉。
“等一下。”艾琳的嘴唇从他口舌间挣脱出来,快速的说了句。接着,她灵活的从埃瑞克的双臂间缩出去身体,轻步跑到房门前,想了想后用力用搬起墙边的柜子将它顶在门后。
重新回到沙发上,钻回到埃瑞克的怀抱中,艾琳对目瞪口呆的埃瑞克得意的一笑:“这个房间是专门用来关人的,锁只能从外面打开,里面反锁不了,我只能用柜子顶住门。”
“你真是个力气很大的小姑娘。”扫了眼顶在门后的柜子,埃瑞克由衷的赞叹道。
“那是!”艾琳得意的皱了皱鼻子,这个动作差点让埃瑞克补充一句“而且非常的可爱!”。
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艾琳严肃的说道:“还有一个半小时,咱们要抓紧亲热了!”
埃瑞克觉得心脏都要停跳了!他苦笑的说道:“这个……”
“她有没有碰你?”艾琳突然严厉的问道:“我是说那个大明星。”
埃瑞克急忙摇摇头,然后想到姚莺然帮自己化妆的情形,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又坚定的摇摇头。
勉强满意的点点头后,艾琳又继续严肃的问道:“听说你好多年都没有爱过什么女人了,对吗?”
“嗯。”这次的回答是非常快捷的。
“我做你女朋友,等着你出来后在一起好不好?”
“嗯?”略微的迟疑,但在看到那双美丽的眼睛后立刻就重重的“嗯!”了声。
“反正你身份也暴露了,出来后咱们都退出这个行当,一起过普通日子好不好?”
也太快了吧?这才哪到哪儿?
看到他没有回答,面带难色,艾琳突然笑起来:“骗你的,你只要在里面别和别的女人好,出来的时候我继续做你女朋友就成了。”
“嗯。”在里面和别的女人?那也得有啊。
“我现在头晕了,尽说傻话,对吗?”
“嗯。”
“那就抱紧我……”
这次男人没有说“嗯。”,他只是用嘴唇和身体热烈的回应着对方。
……
“这是在那个院子的后面。”保罗肯定的说道。于是,随着他的话音,科柯将车停在路边的法国梧桐下。车内的三个人同时都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接着科柯下车走到车后,从汽车尾箱内拎出一件大旅行包,拎到车上,扔到后座的保罗身边。
保罗打开旅行包,拿出滑雪头套分发给大伙。接着,又从包内拿出绳索和一些看不清形状的东西给另外两人分发。
“他们来了”站在车门外的科柯简短的说了声,接着迅速的将滑雪帽套在头上。
一辆车身上画有电力公司标记的工具车慢慢的出现在这条弄堂的路灯下。行驶过这辆小车时,工具车的驾驶者无声的向科柯做了个手势。科柯点点头,于是那台车开到不远处那高高的院墙旁停下,工具车后的车厢门打开,有2个身穿电力公司工作服的男子跳下来。他们看也不看这边戴着滑雪帽的三个男子,按照驾驶室下来的那个男子的手势比划,迅速的拿着一些东西在院墙边的电线杆旁边忙碌起来。
“这边再有五分钟就该做完准备了。”科柯远远的看着那边忙碌的人们,轻声说道。
“车队再有十五分钟应该能到前门。”保罗说。
就在这时,格林姆面前的无线电突然发出了很小的声响。格林姆急忙将耳机拿起,将头上罩着的滑雪帽拉起一点,耳机贴紧耳朵,对着话筒轻声的说了声:
“狩猎俱乐部,这里是猎鸭子爱好者,请讲。”
保罗和科柯立刻变得紧张起来,盯着通话的格林姆。
格林姆听了片刻,干巴巴的回答道:“爱好者明白,我们会照办的。”
结束完通话,格林姆抬起头,可能是太适应罩着滑雪帽的感觉,他说话时显得很别扭:“老乔治转达上面的意思……让我们注意行动中的身份保密。”
“这帮老爷……”科柯舒了口气,不满的摇摇头,转过身去继续看着远处干活的人们。从滑雪帽上的开缝处,保罗看着格林姆,目光显得有点犹豫,感觉想说点什么。
格林姆抬起脸看着注视着自己的保罗,突然说了句:“我现在很紧张,不知道为什么。”
保罗的神情显然是有点释然,他伸手放在格林姆的肩膀上,安慰似的按了按,什么也没说。
显然是为了缓解内心的压力,格林姆长长的,轻轻的出了口气。老托马斯,我一定要救你出去,因为你救过我的命!格林姆心中说道,同时有个念头飞快的掠过他的脑海:其实,要是能亲手杀了你也可以,就是不能让你落在别人的手中。
伦敦。
圆点的通讯室内霍克亲自拿起电话,拨通内线,手里捏着刚刚收到的电文纸条对话筒说道:
“老乔治已经通知小伙子们暂停行动,等待进一步通知了。”
电话那头,戴维坐在昔日自己在圆点的办公桌前满意的放下电话。然后抬头对站恭敬的站在办公桌前的鲍迪说道:
“鲍迪,麻烦你开车出去给我搞点真正的牙麦加咖啡来,这里现在喝得全是次品货。真是一些缺乏品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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