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元启十九年春，渭北凉城下了一场春雨。
渭北之地，乃天朝的西北屏障，为防止野蛮的草原人入侵，军队长期驻扎在此，城墙也修的异常高耸，让人望而生畏。
其实凉城在早些年里，被称为小方盘城，是这荒北之地有名的马迷途。后因一队商人在大漠之中迷失方向，被困数日，黄沙掩埋掉了队里几个年弱之人。最后被一只大雁引领到此，才幸免于难。为造福后世，商队买了一大块夜光墨绿玉的玉石镶嵌在了关楼顶端，每当夜幕降至，玉石便会发出耀眼光芒，方圆数十里之内都看的清清楚楚，在大漠之人，再也不会迷路了。所以，小方盘城逐渐被一个名字取代——玉门关。
由于地处荒漠之滨，城墙是用黄土砌成。春雨打在土墙之上，溅起一层尘土，但总好过黄沙漫天。春风吹雨，军卒自然也是分外高兴的，至少不用时常去掸落到铠甲之上的黄土。春风本该是温柔的，但是凉城的春风，却是凛冽的。城墙之上哨兵，却不禁打着寒颤。
谢文清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切，推开窗子，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好久没有呼吸到这么清新的空气似的，任凭春风像刀子一样打在自己的脸上，刮进了自己的小屋。作为凉城最高的军事统帅，谢文清眺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禁有些伤感。到凉城已经十年有四，相对来说还算是平静，看着自己苦心治理下的小城，宁和而又充满诗意，他总会想起十四年前的那场杀戮，心头一阵凄寒，十四年，朱颜渐老，许久都没有回京都看一眼了。
此时谢文清的门被一个军卒叩响，打断了他的思绪。平时是没人打搅的，除非……
谢文清疾步去开了门，那军卒拜见之后，急声道：“谢将军，公子的病，又犯了。”
谢文清听到这消息，回手拿起挂在门旁的毡布，披在身上又戴了个斗笠，冒着雨穿行在早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平时的街道两旁会有叫卖的商贩，但雨天自然是要休息的。觉得有些冷清的谢文清丝毫没有理会在店铺的门缝中看着自己的孩童，若是平时，他或许还能跟孩童说几句玩笑。
在一处老宅的门前，谢文清叩响了大门。
里面的人开了门，谢文清便直奔后院。到了一间屋子前，看到了一个胡子稍微有些发白，满面忧色的中年人，坐在檐角之下看着雨滴。
谢文清上前去，有些急躁问道：“四哥，长山他……怎么样了？”谢文清的声音有些颤抖，或许是刚刚疾步后的气喘，亦或许是担忧。
那个中年人名叫黄易，是谢文清的结拜兄弟，当年兄弟五个帮帝国打下了天下，却被奸人所害，三位兄长不幸遇难，惨死京中。谢文清纵使逃过了劫难，却难免发配到这偏远之地的命运。
“已经没事儿了，我用银针给他通了一下经脉，已经睡了，只不过……”黄易说着，忽然顿了一下，看了看檐角的雨滴急促下落，落到地上已经打出的一个小坑，“长山犯病的频率越来越高，恐怕一直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谢文清与黄易并排坐下，一起看着落雨，似乎是在想着办法，亦或是无可奈何。就那样，两人沉默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黄易忽然开口道：“我准备带他去京都看看，毕竟京都的那位，大哥也曾经救过他。治好了便罢，治不好的话，也应该让他死在那里，毕竟那是他的家。”
“可是……”谢文清似乎有些顾虑，黄易看了看他，道:“其实也没什么，反正当年我这条命是大哥救下来了，我是为了报恩，才苟活到今日。现在长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我也没有什么脸面再去见大哥，这十四年里，我无时无刻的不想治好长山。”
“可是皇帝当年下过旨意，叫我们永远不要离开这渭北之地，我怕你这样走了，消息一定很快就到了皇帝耳中，那时你和长山可就……”谢文清边说边看着黄易已经满是皱纹的脸。渭北的风吹白了他的头发，吹出了他的皱纹。
黄易暗暗低下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儿，缓缓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恐怕有些人早就把我们忘了，我想我们的皇帝可没那么迂腐，若真有在天之灵，就让大哥保佑我顺利到达京都，治好长山的病。”说到这，黄易抬起头，目光笃定的看着远处的房顶，似乎看到了远方。
谢文清在一旁看出来黄易眼神中的坚定，没有再说什么。
……
雨淅沥的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晨才停，天还没亮，街头就出现了叫卖之声，淳朴的民风，还都是靠着谢文清的有效治理。这些偏远的地方，并不会文武官分制，基本上都是武官一人全揽。所以天朝地方武官若稍有不慎，便会招致民怨。
谢文清走在街上，时不时有人上前送上一些吃的，谢文清只好婉拒。当停在昨天那处庭院门前的时候，门是开着的，里边走出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背上背着一个布包。黄易紧随其后，后背上是一个更大的包袱。
“五叔。”那少年张口喊道，声音有气无力，谁都听得出来，这少年体弱内虚。
“长山，一路上要多听四叔的话，别惹四叔生气，到了给我写封信来报个平安。”谢文清说着，眼圈微红。这少年，便是长山。
长山是大哥的儿子，当年大哥被害，被灭满门，行刑的时候并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是官兵直接闯入了将军府，赐死了将军，然后不留一个活物的那种屠杀。当时黄易与谢文清在外驻守，听到大哥有难的消息就往回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当看着满地鲜血已经干了的将军府，两人满是仇恨地准备找那人拼命，黄易却在死人堆里发现了长山。
长山当时在一个老妪的怀里，由于两天没有进食，气若游丝。看着满脸鲜血的长山，黄易赶紧把他抱到家里照养，最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不知道被染上了什么病疾。最后才知道，将军府惨案之前，已经有人偷偷给全府的人下了药，等药效发作，众人没有了反抗能力，才开始屠杀。大概是小长山口渴时候，喝了带毒的血。若不是天不绝人，长山也应该死的，不知道长生是何挨过了两天。
十四年了，少年已经长到了这么大。
长生点了点头，似乎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样子。黄易把他扶进马车上，跟谢文清道了别。其实也没什么说的，昨夜他们说了一夜的话，因为长山看到那两个身影在灯下的影子，一直坐到了三更时分。
黄易回到马车上，坐在了马车前边，拿起鞭子，一下抽在了马的身上，随口喊了一声“驾”，便绝尘而去。雨后的清晨，那一声喊似乎有些不合时宜。若是平时，马车一定会带起一大片尘土，由于刚刚下过雨，所以，土路之上只是留下了两条车辙。
离开的时候，长山掀开了马车的布帘，看向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五叔，眼神之中露出了一丝不舍，但终归要远离，长山放下帘子，长山叹了一口气。
当谢文清的身影逐渐被街边转角的房屋挡住的时候，长山眼角已经泛起了泪花。
“四叔，我们这次走，是不是就不回来了？”长山坐在马车上问道。
“也许吧，但是你一定要回来，要好好的回来。”黄易说着，心里有些难受。
马车在人不算多的街上飞快行进，快出了城门的时候，长山已是泪眼模糊的看着这座从小到大的土城。
“我一会回来的，我要好好的回来！”;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