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夜夜来这空地里唱戏,他觉着,这里是他们离别的地方,总会有一天,那个人会再一次循着他的声音而来,与他一起演完长相守。
他不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而他,也早已不在了。
“青衣啊,从未恨过,他是带着情来的,只是,他所坚持的不在了,他也很快就不在了,不管是魂魄,还是执念。”
漫天柳枝飞乱交织,老祖我远远地看着他们,觉着雨丝飞进了眼里,冰冰凉凉的。
半晌,便见着“卫翎”缓缓倒下去,老祖我知道,卫翮的魂魄已经散了。
这时青衣缓缓的站起来,他起来的极慢,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他直起身,晃了几下,险些又倒下去,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才一站定,他便一个轻柔的转身,将身子一倾,侧侧弯出一个弧度,手抬起来,捻出一个兰花指,颤颤地扯出一句。
柳絮乱了一江天
看那波影
碧沉沉,清了离别
漫天飞舞的柳条在他第一个音淌出来的时候就都静下来了。连雨,也歇了。
这时他最后一次唱离别吧,离别清苦,不再是缱绻的柔情,浓重的哀伤包裹着他的声音,每一个转音,每一次换气,都似乎是颤抖着的。
老祖我被郁离和墨汐拉着,只觉得心酸。
一出出,一幕幕,他还穿着那花影重叠的衣,唱着那悲欢离合的戏,只是,戏里戏外,再没有他的卫翮,也再没有他洛青衣了。
月落了中天
望蟾宫
只影摇落了
奴转身
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唱的也越来越吃力。
老祖我记得,这是杨柳别的最后几句,唱完了这几句,便是下一出长相守了。
他一个侧身,将水袖甩过肩,他动得极慢,仿佛下一刻就会停下来。
君终已不见。
最后一个见字出口,他似乎已经精疲力竭。
老祖我一颗心悬起来——他就要唱出相守了么……
今——那个音溢出来,还没有等气息将这个音送完,凤冠霞帔颓然落地,里头那人,不知何时已经化作风,消散了。
他,终是消散了。
他,终是没能唱出相守。
牧长留走到空地正中,俯身拾起那一件不知混着是血是水的戏服,搭在小臂上。
转过身,他的面色清冷,一双眸子合着。
正当老祖我以为他在为青衣哀伤的时候,他张开眼睛。
“回去吧。这一出戏,唱完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向郁离的。
老祖我只觉得手上一紧,居然有些疼。
第二天戏台子又搭起来了,下面站满了人,因为百物居的长留先生今要登台。
郁离早早帮我占了个好位置,并肩与我站着,宽大的袍子落下来,掩住拉着的手。
锣鼓声响起来,那台上的人莲步轻移。
他画着油彩,身披华美的凤冠霞帔,举手投足间,居然是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一转身,一挥袖,落在斑驳的光影里,恍惚间见得那年月里素白的水袖扬起来,那一袭青衣的男子唱着“柳絮乱了一江天,看那波影,碧沉沉,清了离别。”
忽然一声二胡嘶哑,扯出几分愁绪。
台上那人缓缓开口。
今着了凤冠霞帔
只等那人归
春光好
长相守
唱的,却是一出长相守。
望着台上那人,老祖我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们的相守,最后却是由别人来唱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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