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看穿了他的心事。“放心吧,那些地方也都是没人住的,而且这种‘空雷硝’只是声音响,制造的火势却不算很大,绝不会伤及无辜。”当然得排除少数倒霉者——这话他可不敢向璘瑢兄弟提起,“而且炸药都是那位雇主安放的,我们只负责引爆而已。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开溜!”
然而此时净军已经很近了——也难怪,四个爆炸点中,只有这里是紧挨着阴天城的。
即便是方璘,也没有对“立即逃跑”这个计划产生任何反感——他想到了父亲母亲,爆炸已经惊动全城,他们没理由不会醒来,也没理由不在第一时间发现两个儿子又不见了,到时该是怎样的心焦、气恼和恐惧!那种心情虽不是十五岁的他可以全然体会的,却也绝非难于想象。因此他现在的念头,只是想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南风客栈。
拓跋麒勋三人牵出藏在角落里的三匹马,熟练地骑了上去,然后将塞在马耳朵里的厚棉絮拔出扔掉。“这次的事本与你们无关,”速温道,“我们去将净军引开,你们可以藏到隔壁院子里去,等净军走了再出来。”
“没必要,”方璘指了指背后的佩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杀出去。”
“那你弟弟怎么办?”拓跋看了方瑢一眼,男孩不禁脸色微红,“而且你也知道,随便找个见习阶段的凌骑,要料理咱们所有人也是很轻松的。”
这话是事实。但方璘却不愿接受,只好闭口不言。
方瑢扭头望向东边。隔着院墙,他能猜到对面会是另外一个庭院,有株枝桠错乱的杏树伸延进来,可以看出是好久没人修剪了。耳边拓跋麒勋还在继续劝说:“去那里很安全的,净军不会想到放火的人竟然躲在火势蔓延的范围之内。而且那里也是没人住的。”
方璘抬头看着对方,心里有股热血在不停翻涌。他上前两步,将右手伸出,“你要保重!”
拓跋与他对视,明朗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随即又变成了招牌式的笑容,“保重!”他握上了方璘的手,“兄弟!”
雷牙三人策马驰出了庭院。凭借高超的马术,即使在狭窄小巷里他们也能奔驰如风。
毫无疑问净军中大部分的凌骑都会被他们引走,但也一定会有几个留下搜查现场。方氏兄弟必须立即行动起来。两人挑了一个相反方向的园门冲了进去,里面是被假山半隔开的歪歪扭扭的花园——代表阴天神的夜叉神像随处可见,表明了此处曾是一座“净茵宅”,即净族专用的宅院;这样的宅院往往不遵循任何宅邸规划形制,所以尽管方瑢对园林颇有研究,在此地也是一筹莫展。两人只有东绕西绕,仿佛两只被塞住了耳朵的蝙蝠。
四周是没有任何声音的,但这不等于净军没有追来。那些黑衣死神从来都善于无声无息地行动,说不准什么时候,兄弟俩就可能与他们迎头撞上。
而在这恐惧之中,方瑢竟不经意想起了拓跋麒勋临走时的表情:
愧疚、慌张、怜悯、犹疑……
好多种复杂的情感,似乎都在那一瞬的神色之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整件事,其实并不像他说得那么单纯?
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有单纯过?……
不知不觉,方瑢想得太过入神,结果脚底踩了一块结在薄冰中的鹅卵石,重重地滑了一跤。方璘发觉时已经多跑了四五步,只好又折回来,半拖半拽地将弟弟从地上扶起。此时两人还没走出这迷宫般的院落,也不知净军何时会突然从身后出现。
方瑢盯着眼前一面爬满枯藤的墙。“哥,”他伸手指着,“咱们爬过墙去!”
方璘也看过去,立即明白了弟弟的意思——那墙足有一丈半高,顶上覆着青琉璃瓦,只有面向宅子外面的墙才会用如此奢侈的装饰。他立即跑到了墙根下,按老规矩,蹲下身来,等弟弟踩稳他的肩膀,再咬着牙将其举上墙头。随后自己退后两步,几下助跑一跃跳了上去。
院墙外先有一条狭窄过道,过道对面是另一座宅邸的院墙。
方璘并不多想,直接便搂着弟弟跳到了那边的墙上,再从墙头跃入新的宅邸——身后的高墙将火光挡住了大半,一时间,两人尚未适应这黑暗,眼前只有一团浓重不散的漆黑。
直到——
“谁!?”方璘喝问,手立即伸向了背在肩后的剑,却还是慢了一瞬。
一把在余下的光亮中映得明晃晃、寒森森的剑刃已抵上了他的胸口,只需再递上三寸,就能刺穿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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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嘉宇的“狮子功”,雄浑刚猛,向来无可阻挡,配合易家祖传之“碎月银雷拳”,直可谓是无坚不摧。
然而他的对手——净朝天下第一人邓令寒,却丝毫不以为意,仍只坐在龙榻之上,用一只手与他过招。这只手苍白而柔软,骨瘦如柴,指甲细长,仿佛属于一位老妪,和易嘉宇厚重而黝黑的拳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后者却无法穿透这只手上下翻飞制造的防线!不管是多么刚猛的力道,只要与之接触,就像打中了一团棉絮一般,顿时失去方向和目标。几招下来,易嘉宇心底已经暗生慌窘,虽未败阵,却也狼狈不堪。
而邓令寒依旧挂着一抹冷笑,手路突变,五指并拢推出一掌,在易嘉宇肩头拍了一下。后者只觉滚滚阴风冲进穴道,连忙施展轻功,向后倒退出数十步远。
甫一落地,一口鲜血便从胸中喷出。
纪震言急忙扶上去,将一颗鲜红色药丸塞进其口里,这是济世堂闻名于世的九转还魂丹。——阴天教“逸雪掌”,杀人只在瞬息之间,而邓令寒又是此掌法的绝世高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小觑的,所以一开始就拿出了最上乘的伤药。
然而,易嘉宇却将这丹药吐了出来,并推开了纪震言的扶持。这位武林泰斗此时两眼如炬,充斥着**裸的愤怒与恨意。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愤恨——这也难怪,十几年来,不管彼此地位有多少升降沉浮,他易嘉宇,以及纪震言、邓令寒三人,总是被并称于武林之中的。对此他也从未有任何怀疑,只以为事实的确如此。然而刚刚的交手,却让他意识到这种“并称”根本就是毫无道理。
龑雪皇帝功力之强,竟是他再修炼十年也无法达到的!
一个净人,一个他向来看不起的净人,竟然也会强大至此!这要他如何才能接受?
易嘉宇像雄狮一般发出惊天怒吼,再度扑向龑雪皇帝。全身力道运行在经脉之中,激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强劲气势。邓令寒则微笑不改,突然从御塌上轻飘飘落在易嘉宇面前。易嘉宇乘势将双掌拍出,两人同时出击,辨不出谁先谁后,只见四掌相抵的瞬间,汉白玉阶石竟也发生了龟裂。
“易寨主,”邓令寒冷笑道,“朕的玄阴冥气已经渗入了你的血脉,你越是运功,受损就会越严重。你又何苦这么作践自己呢?”
棕毛狮闻言,火气更盛,“少信口雌黄!此刻你我阴阳相抵,谁先退让,谁就要承受双倍内伤,你当我是李长鹤那样的蠢夫吗?这套奸计,留着去阴间糊弄你那阴天神吧!”
“你这老儿!死到临头还说嘴!”
逸雪掌之中的阴气陡然发生变化,盘旋着绕开了易嘉宇的劲力,以柔克刚,竟将狮子功压抑无存。这一瞬间强弱的转变,甚至快过一次急促的呼吸。
眼看着易嘉宇的经脉就要被阴寒气流淹没——
烈火从天而降,险些烧到邓令寒的头顶。逼得他不得不收回双掌和掌中的攻势,调动阴向灵力将那火球熄灭。
易嘉宇因此而幸免于难,倒退两步,被紧跟上来的纪震言搀住。
后者手持檀木拐杖,杖头还带着刚才那“离火神诀”残留的轻烟。“我二人联手敌你,你可愿应战?”老郎中对邓令寒平静说道。
易嘉宇不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尽管他很确定,此人是友非敌,但也从未期待纪震言可以出手相助——以纪氏的能力,要全身而退,哪怕是身处净冥宫内也并非难事,但若参与进战局之中,却是非要将邓令寒打倒才能够脱身了。而且随之而来的后患……
邓令寒也似乎不那么泰然自若了,“你们这么想杀朕?”
“太上还没明白状况?”纪震言微笑反问。
“不明白状况的是你们,大净江山,因为有我才有宁日,若没了我,净军只会更加疯狂,”邓氏笑道,“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你们杀不了我。”
“不试又如何知道我们不能?”纪氏将木杖端平,摆出了施法的架势,“太上,请您接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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