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奇怪的是,那个人总让阿凝觉得,她似乎就是在看着阿凝,想想也有些背后发凉。阿凝加紧了步子,离金赏夫妇近了些,金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阿凝挤出一个笑容,金赏见了,却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建章宫前殿里,刘弗陵一如平日,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棋子,如今上官桀长公主虽倒,可朝中之事却还是比这博戏更为复杂。而这个少年,如不是唇角挂着淡淡的笑,真让人觉得毫无生气。
听到顾儿说金赏来了,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进来,头也没抬。
金赏进了殿门,见了刘弗陵的样子心头发紧——近来每次见他,他都是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阿凝低着头跟在金赏身后,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忐忑和紧张——她就这么贸贸然地闯了来见他,连她自己都还没想明白,究竟对是不对?
“顾儿说你带了夫人一同来的,说来你们成婚以后朕还没有见过这位夫人,终究是朕替你做的主,你们夫妻和睦朕也就放心······”刘弗陵终于抬头,话却骤然止住,他看见了金赏身后站着的那个身影,他不必看清样貌便知那是谁,当此情形之下,他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头一次注意自己是否近日的形容太过狼狈,而阿凝抬头看到他的瞬间,见他眸色暗沉,身形消瘦,也差点掉下泪来。
金赏和霍燕君向刘弗陵行礼,他这才反应过来,命他们坐了,扫了眼殿中四处站着的宫人,叫他们出去候着。
殿中只剩下了他们几人,刘弗陵一步步走到阿凝面前,凝视着她,忽然攥住她手腕:“你跟我来。”
顾不得在场之人,拉着她便离去。金赏微微苦笑,霍燕君惊愕不已,这怎么也不像是众人口中温雅淡漠神仙似的陛下。
“如今你明白我为何要让你带她进宫了罢。”金赏开口,这一句,是对霍燕君说的,下一句,却成了自言自语,“我果然没有料错。”
走到内殿,刘弗陵松开她手腕,从方才见她到现在,他已经冷静了下来,轻轻开口:“阿凝,你不该来这里的。”
阿凝却怔怔地看着他,看得他刚维持好的理智又出现了慌乱:“阿凝?”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终究还是个少年人啊,阿凝看着他,忽然笑了。
见她笑,刘弗陵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很好,阿凝。”
与从前每次见到的赵陵不同,眼前的刘弗陵一身黑衣,其间盘踞着只属于帝王的张牙舞爪的飞龙暗纹,可是,却显得他本就清瘦的身子更加虚幻不真实。
阿凝红了眼眶:“从前我不敢跟你走,可你如今若是真的很好,还会说我不该来这里吗?”
刘弗陵胸口一滞,苦笑一声,不敢去看她的眼神,怕自己忍不住什么也不管不顾:“从前······从前我一人在宫中孤独寂寥,直到遇见你······我想让你陪着我,也自以为可以保护你。可如今我身边危机重重,我才庆幸没有强迫你跟我回来,因为我保护不了你······”
这种无力感让刘弗陵自己深深厌恶,也让阿凝心惊。心惊之外,是连她自己都未曾想到的心痛。他面临的这些不都是她一早就知道的吗?可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历史来发展,她什么都改变不了,那又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里与他相识?
阿凝想安慰他,可她知晓未来,知晓他的命运,所以,竟然不知如何开口。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要冲出来——如果她可以不再顾忌,凭着她的先知改变他的未来,那他便不会走上黯然离去的命运,他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消沉下去。
但阿凝终究是不敢,历史便是历史,是哪怕真相被掩埋多少年都总有一天会重现的历史,是一切阴差阳错都皆有定数都会显得顺理成章的历史,改动其中一环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岂是她一人之力能改变的?又岂是她和刘弗陵两个人所能承担的?
刘弗陵不知道这一闪念间阿凝已转过了这么多念头,他只知道他越发地发现眼前这人是与他黑暗冰冷的人生形成巨大反差的山间白雪,他不能抓住,就想再贪看一眼。
可是他能凭借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阿凝开口:“你是你自己的,即使兄弟姊妹全都负了你,即使你身边空无一人,你都要好好地活着。更何况,顾儿,张季,金赏,还有我,我们都还在。朝中有人一家独大,可这不说明你就争不过了,你的父母为你取名时,便是希望你不受欺凌,你可忍心辜负?”
“不受欺凌······”刘弗陵喃喃地念着,忽而笑了,那笑容比哭还要苦,“阿凝,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我都快要忘记,父母还为我取过这么一个名字。”
然后他听见她说:“弗陵。”
他惊讶地看向她,却见她笑了:“纵是民女僭越,陛下要许我一死,若能唤回教我骑马与我高唱的少年郎,也算值了。”
弗陵弗陵,莫受欺凌。
如今宫中危机四伏,刘弗陵还是不敢把阿凝留下,可当金赏在外殿见到他们一同出来时,仿佛看到了一个精明睿智又回来了的刘弗陵。
刘弗陵淡淡说了句:“下回记得跟朕说一声。”也不知是给阿凝说的还是给金赏说的。
阿凝走时,刘弗陵却没看一眼,背过身去,任凭她走出殿门。他怕多看一眼,就自私地不放她出去。
阿凝回去时的心总算没有来时那么沉重,可是之前来时的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出现了,瞥眼间,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仿佛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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