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忌日的仪式,举行得很隆重。想当年苏大发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儿媳,一年前又亲自为儿子办葬礼,这个家族像是中了什么魔咒,后人一个个先他离去。外人看起来苏大发是个顽固派,但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处柔软的角落,他的这个角落留给了家人。也是这个原因,让苏大发对孙子苏醒格外宠溺。在他们那个年代的传统中,传宗接代的理念还是极强的。即便这个孩子有些不着调,也是他们苏家唯一的男族血脉。
对于安娜来说,忌日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这个日子过完,她要履行离开苏家大宅的承诺。这天,她的着装显得格外肃穆和隆重,黑色的香奈儿小礼裙,搭配一顶黑色的礼帽,像要去赴一场盛宴。
苏大发一如往常对安娜淡漠,苏醒和苏美在冷酷的表情下,隐藏着几许等着看笑话的期许和幸灾乐祸。眼前一群披金戴银的贵族,表面的风光下深埋着一个个自私的灵魂。这就是豪门的薄情。安娜在心中冷笑。
看着墓碑上儿子和儿媳的照片,苏大发悲从中来。他的表情纹丝未动,眼睛中却迸发出哀伤的亮光。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牢牢的锁在了眼眸深处。他是个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弱点的男人,他需要用强大的外表伪装脆弱。
那阵心痛突如其来,让他猝不及防。他以为是某种幻觉,用手紧紧地按着胸口,却发现酥麻的手脚也不听使唤。头顶上的太阳晃着晃着像掉进了黑窟窿。这是旧病复发的状态,一家人忙作一团,将苏大发紧急送往医院。
边境医生也赶来了,苏大发的主治大夫姜博士,曾是边境的指导老师。边境能给苏大发作私人护理医生,也是由姜博士从中牵线搭桥。在姜博士眼中,边境既勤奋又刻苦,加上他经济条件不好,才肯出手帮他,为他找到苏大发这个靠山。
姜博士和边境紧急会诊,苏大发此次病发实属突然。但检查的身体各项指标又都很正常,平日又有药物在维持,这病得有点莫明其妙。姜博士对家人的解释是,“既然苏老平时保养不错,出现这种状况有些不寻常,也有可能是心情过于悲伤造成情绪波动。虽然现在昏迷不醒,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生命危险。”在姜博士的权威言论下,一家人都放了心。
苏大发入住重症监护室,贴身保姆留下来护理。苏醒和苏美,包括安娜都无用武之地,先后离开了医院。
一周之前,安娜与边境见面。
“我们已经快没有时间了,苏大发这只老狐狸还没有让我抓到机会。再过几天,等苏希望的忌日一过,老东西一定会马上让我扫地出门。”安娜极其不安。
“我们不让他有开口赶走你的机会不就行了。”边境一边抚摸着安娜光滑的背脊,一边淡然一笑。镜片后面,射出两道狡黠阴冷的目光。
“你准备怎么做?”安娜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边境阴险一笑。
像往常一样,边境医生来给苏大发做例行检查,并且将这一周他所需服用的药丸送来。一切看起来都稀松平常,只有边境和安娜心知肚明,一场好戏即将在这个家族上演。
这一周时间,安娜按部就班地上班,回家。没有显出一本点要离开苏家的征兆。如果按照正常的套路,即将要被赶出家门,安娜应该会因丢掉苏家太太的头衔而不舍和心神不宁,但任何负面的情绪都没有在她身上体现。她显得格外安静,游走在苏家大宅与公司之间,像并不知晓自己的生活将要面临的巨大变化。的确,安娜的生活不会改变,随着苏大发紧急入院,大家都忘记了她这个本该离开的人存在。
从医院回来,安娜便将自己锁进了房间中,悠然自得地听音乐,喝咖啡,像每个夜晚即将入眠前一样。但她的耳朵却像猎犬般警醒着,因为今晚将是她行动的最好时机。
半夜时分,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风雨交夹。到了秋天,还有这样的天气,真有点古怪。树影映上窗玻璃上,像一幅幅抽象画。安娜抬头看了看时钟,凌晨一点钟。她游魂似地走出房间。
苏氏大宅一片漆黑,几盏壁灯发出微弱的亮光。安娜光着脚,悄无声息地像暗夜中的猫。她先到苏美和苏醒的房间观察一番。苏美早已进入梦乡,苏醒外出玩乐未归,像他之种没心不肺的浪荡少爷,只要不是自己在病床上躺着,哪怕家里死了人,也不会耽误他声色犬马的潇洒。
她走下二楼,摸到苏大发的寝室。果然不出所料,门没有锁,轻轻一拧便开了。苏大发紧急入院,他的寝室肯定来不及什么防范措失。过了今晚,那个像鬼影似的保姆一回来,将失去所有进入那个神秘之地的机会。
安娜既紧张又狂喜,紧紧按住胸口,她真怕夸张的心跳声音过大,会吵醒了睡在楼上的苏美。借着手电筒的亮光,她巡视着苏大发的寝室。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神秘,简单的摆设,床头朝东脚向西,靠北的墙上有一排书架和一张巨大的书桌,南边窗台下面放了一个摇椅,苏大发经常坐在上面看书读报。老爷子没有专设书房,这间寝室既做卧房又做了书房。与其他的一些老财主比起来,苏大发算是简朴的老人。他用的东西,也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
那种东西,不会摆在让人轻易发现的地方。安娜一边观察,一边轻轻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除了一些日常用药品外,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书桌的抽屉上了锁,她从桌上的笔筒中找出一把钥匙。看来电视剧里设置的情节,在现实生活中也很实用。
刹那,一个炸雷惊响,把安娜吓得一哆嗦。窗外树影婆娑,像在为她伴奏着一支夜魂曲。
她抚了抚胸口,定定神,将钥匙□□书桌抽屉的锁眼。运气真好,抽屉竟然打开了。总共三层,第一层里面是一些文件资料。第二层也没有重要物件。第三层,只有一个锦面小盒子,上面还加了把锁。安娜用一只胸针,轻易地将锁打开,里面又出现了一把钥匙。这是玩的什么谜宫吗,需要一把把钥匙连起来,才能找到最后的玄机和答案。
将书桌里所有东西都检查完,也未找到这把钥匙的用武之地。安娜灰心丧气地抬起身,不经意碰到后面墙上的书架。一本书啪地跌落在地上。她的心脏徒然向上一提,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赶紧将书捡起来,缩在书桌下面,屏住呼吸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还好,这点小声响还不至于吵醒苏美。过了足有五六分钟,安娜才放心地重新站起身,将书摆回原位。感到手下的地方有些奇怪,几处书籍明显比别的水平面要高出几公分。
好奇心给了她突如其来的灵感,她将几本书抽出来,一个隐形保险柜赫然在眼前。哈哈,原来乾坤在此!说不定手中的钥匙就是通往胜利之门的最后法宝。
一道闪电混杂着汽车的亮光,透过窗户直射进来。突发状况让安娜的身体瞬间僵硬,亮光扫过的地方,她像被钉在了墙上一动不敢动。紧接着车库门轰隆隆一阵巨响,有人回来了。安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苏醒在大门口踢掉刚被雨水打湿的皮鞋,大踏步往里走。餐厅有微弱的灯光,这么晚还有人?他好奇地向里面张望,穿着睡衣的安娜,手中端着红酒。对他淡然一笑,“回来的挺晚。”
苏醒嗯了一声,转身回房。这莫明其妙的大雨,毁掉了他的完美计划,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安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光着的双脚藏在餐桌底下,像一对生怕被人发现的流浪猫。离成功只差那么一步!苏醒的突然回归,使她的行动半途而废。但也有收获,至少知道了那个保险柜的存在。
第二天,安娜到医院探望苏老爷子的病情。边境告诉她,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暂时也醒不了。她将昨晚的情况简要地告诉了边境,苏大发的寝室中有一个隐蔽的保险柜,那里面一定藏着某个重大的秘密。
等安娜再回到苏宅,苏大发的房间已经在预料之中上了锁。那个尽职的保姆,回来取了苏大发的日常用品,谨慎地锁好了房门。安娜的脸上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
苏美和苏醒今晚像是商量好的,谁都没有出门。等到两人入睡,已过了十二点钟。安娜再次悄无声息地来到苏大发的寝室,用一把钥匙轻易地将房门锁打开。这把钥匙是白天边境给她的。边境像是先知先觉,提前偷到保姆的钥匙,用橡皮泥做好模印,又将钥匙还了回去。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怀疑到这位衷心耿耿的家庭医生。
安娜轻车熟路地找到抽屉中的钥匙,又摸到保险柜。将钥匙□□去,左转右转,没有反应。钥匙确实没有错,只是保险柜还需要密码。是苏大发的生日,或者苏醒的吗?她试了两次,不对。像苏大发这样老奸巨滑的人,不可能随便用谁的生日作密码。她又试了电话号码,也不是。等第三次尝试后,键盘系统自动关闭。这是怎么回事?她心下大乱,由于紧张额头上有细密汗粒渗出。
在键盘上又按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这种保险柜的密码只能试三次,如果都不正确将自动锁定,哪怕将键盘按烂也没有用了。安娜懊悔至极,她应该能想到的。键盘无法解开,会不会被苏大发发现呢?她无心再恋战,速速逃离现场。
保险柜的型号,如何解锁键盘,破译密码。边境在电脑那边记下,又安慰了安娜几句方才下线。情人的安抚并没有使安娜的情绪平复,她还没有从刚才的不安和惶恐之中解脱。她将自己丢进浴缸里,温热的感觉,瞬间钻入每个毛孔,紧缩成一团的心脏缓缓地舒展开来。水汽浸润着她的记忆,像一丛野草顽强地从石头下面冒出来。
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19岁的年纪,兵荒马乱混沌狂荡的岁月。她像一枝暗夜中绽放的玫瑰,等着有人带她离开那个黑暗肮脏的地方。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那个改变她命运的男人出现了。她以为他会像所有客人一样,在占有了她的肉体之后,鄙夷地甩给她几张票子,或者像一些素质低下的杂种,骂她一句□□和□□。但是她所想像中的情形没有发生,他甚至都没有碰她一个手指尖。他给她买了一碗阳春面,两人坐在那家中国小餐馆中,默默地吃着面。在异国他乡的街头,一碗面让安娜感动得热泪横流。
每个人生命当中,总会遇到一些所谓的贵人。那个男人,是安娜的贵人。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女孩,一心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被人以保姆的身份带到美国这个五光十色的国家,她以为能够过上白雪公主般的生活。现实却悲催地给了她一记重拳,将她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被人玩弄过后,她被丢到了灯红酒绿的街头。原以为这辈子只能做个出卖肉体的躯壳,苟且偷安地活着。是那个男人帮她找回了灵魂。
他问她,想不想改变命运,他可以帮她。她反问他,为什么会选她?他笑了一下,对,他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温暖,那双眼睛,像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一个猛子扎进去便不可自拔。他说,因为她眼神中的仇恨。有仇恨的人,做事情会有始有终。她也笑了,她是个骨子中执拗的人,正如他所说,每件事情都想做到极致。像一颗河蚌中的珍珠,经过五年的磨砺褪去粗糙的外壳,变成煜煜生辉价值不扉的名贵珠宝。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安娜,重新站在人前时已变得让人不敢相识。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像初相见时的温暖,却隐藏着别人不易察觉的阴森冷酷。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安娜的思绪打断。她骤然睁开眼睛,拿起浴缸旁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是个未知号码。接通的一刹那,电话又奇怪地挂断了。也许是诈骗电话,或者是什么恶作剧。她甩了甩发梢上的水珠,像一尾美人鱼从浴缸中钻出来。
巨大的穿衣镜中,映出一个成熟女子纤细而性感的裸体。比起当年的青涩,现在的她更像一只饱满的水蜜桃,每个细胞向外流淌着甜蜜诱人的汁液。可是整整二十年了,那个男人却对她这味充满诱惑力的美食视而不见。他于她是整个世界,而她于他是什么呢?一颗棋子,一只玩偶,一个合作伙伴,一个同情的对象?
和边境,她可以放纵肉体的欢娱,她可以像个操盘手一样,将他结结实实地玩弄于鼓掌之间。一些小温情,会让他为她赴汤蹈火,她能操控这个男人的一切行动。而那个人,她对他内心有种惧怕和敬畏。她想他是爱她的,像她深恋着他一样。只有那么一次,她赤身裸体地站在那个人面前,就像今天这样面对着镜子。她第一次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欣赏和渴望,却像一道闪电转瞬即逝。他走过来,为她披上衣服,忧伤地说,“我正在老去,你却还年轻。”她的自尊心像被狠狠地踩在了脚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那是最后一次见到他。她按照他安排的生活一步步地前行,她希望有一天带着收获的成功重新站到他的面前。她一生的信仰,只为得到那个人的肯定。
此时此刻,在美国的他,可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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