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儿被她搂得紧了,难受得直哼唧,对着郎坤北伸出小手,锦缡像是怕被郎坤北看见一样迅速地扣住朔儿的手。
郎坤北看着她薄得只剩下了一片,像是聊斋里的画皮。他身上的大衣沾了雪粒子,都溶进衣服里,他便去了衣帽间换一件回来,锦缡还是撑着那副架势,等他的答复等得煎熬。
郎坤北才淡淡地说:“朔儿是郎家长孙,我来接他去祠堂烧香,过了礼还把他送回来。”然后他就看着锦缡眼睛一闭,晕倒了下去,怀里的朔儿被她带着一同倒了,郎朔却没有哭,反而咯咯地乐起来。
烧香磕头都很快完成,依着阮月华是把朔儿留在上房一起守岁,郎坤北婉言拒绝了,把朔儿送回来的时候锦缡还在昏迷着。
他没用人伺候,换了在屋子里穿的便装,可儿颇意外,问他:“姑爷今晚不走么?”
郎坤北摇头:“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我。”
可儿有些迟疑,被王妈拉下去了。
郎坤北做起了锦缡以前日日为他做的事,然而他就定定地看着这个女人,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他想了想,便抱着她去洗了澡。
除了衣服他也是才发现,这些日子她究竟是瘦了多少,就像一朵盛极的花又收回了她绽放出来的花瓣。她胃部表面的肌肤淤了青,郎坤北放轻手劲给她揉着。
水温渐渐凉了,他才想起来要给她换一件睡袍的,忙去衣帽间挨个柜子翻,又会担心她自己在浴缸里,万一滑进了水里呛到,益发地手忙脚乱。看着她叠得整齐清一色的浅色睡袍,他略一迟疑,抽了件水红色的。
郎坤北把她擦干净穿好衣服抱回床上去,想着好像是落了什么事忘记做了。想得快要睡着了,才想起来是自己忘了洗澡,又拖着有些僵直的腿回去浴室草草地洗了。本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却教他这般累。锦缡还是没有醒,不过这样的昏厥不会给她的身体造成什么负担,郎坤北想,她还是晕着的好。这样久以来第一次拥着她入睡,他却失眠了。
锦缡得相信,卡米洛的建议是很有效的。
朔儿只能吃些奶酪,她便跟着他一起吃一些,朔儿吃多少,她便吃多少。然而小孩子都是护食的,刚开始还不觉得怎样,越到后来越不满意自己的妈妈和自己抢吃的,所以就变得能吃起来,锦缡也自然跟着能多吃了些。
郎坤北仍旧是总不见回来,却隔三差五的着人专门稍了奶酪回来。
自打前一日他回来看了一眼朔儿,没多做什么停留便也就走了。到了这一日,郎坤北已经四天没有回来过了。
没有他在的日子里锦缡总少了很多的提心吊胆。可是她想着,或许,明日他就要回来的。
可儿也是这样问她的。可儿说:“小姐啊,我看朔儿在想他爸爸呢,不然怎么总是在叫着爸爸爸爸的呢。小姐你说姑爷明天会回来么?”可儿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本不期待会得到锦缡的回应的。小姐现在总是这样,基本不会开口说话,而每每可儿问她一些什么,但凡涉及到姑爷,她也总是装作没听见的。
可是这一次锦缡却说了话:“会的。”
可儿惊讶地问她:“为什么呀?”
为什么?锦缡没有说。但是他会回来的。并且他也真的回来了。郎坤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带了一身的酒气,进了她的房间。现在的睡房已经是她的房间了。她与朔儿的。
锦缡还是穿着一条白色的睡袍,与朔儿并排躺着。她现在还不能抱得动朔儿的。朔儿今晚也格外乖巧,乖到有些消沉似的。郎坤北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近了,才看见朔儿因何这样乖,他在嘬着妈妈的奶呢。
郎坤北的目光移开些,正对上了锦缡看着他的。然后她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把自己的身子遮得更严密了。
郎坤北尴尬地直起身子。朔儿看见了爸爸很兴奋,他一骨碌坐起来,张起小手要爸爸抱。锦缡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朔儿的衣角,可是她晚了一步。
然而锦缡也看得出来的,郎坤北虽是在抱着朔儿,可是却连一点逗着他玩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坐进了沙发里,任凭朔儿怎样地讨好他,哪怕是软硬兼施又哭又笑,他也只是看着朔儿微微地笑。
郎坤北已经在这屋子里坐了许久。朔儿睡下都有一会了。他还在那里坐着。可儿本来把窗帘遮上了的,他又打开了。透过窗子正好能看见城里大户人家燃放的烟花爆竹。郎家也燃了很多。可是每一年燃的最多的锦家,东城锦家的位置,上方的夜空还是漆黑的一片,没有烟花。
锦缡捂着耳朵不想去听那样的声音。郎坤北在这里也叫她根本无法入睡。她把自己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她也没有睡着。她知道郎坤北还没有走。她听到自鸣钟响了起来,已经半夜十一点钟了。这一天就要过去了。而郎坤北还在这里,在很执拗地等着什么似的。
然而他终究没有等到,在自鸣钟响到了十二点的时候,他走过来亲一亲朔儿的脸蛋,然后扯开了锦缡死死攥着的被子。她已经闷出了一头的汗水,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死死闭着眼,可是她并没有睡着,因为她的手,同样在死死攥着被子,就像是要努力地保留自己最后一点防备。
然后郎坤北走了。这一天过去了。
锦缡也不知道他在等着的到底是一句生辰愉快,还是一句别的什么。按理说,这一日也是他们婚礼的周年日,也是他的生辰。
彭大夫给开的方子里边都是些温厚的补药,虚不受补的道理医者都明白,也不敢尽可着劲的那些大补的名药来吃,对于锦缡的身子还得慢慢调理,欲速则不达。这样一来锦缡的病足足拖了大半年的时间才见着好起来。
半年的时间,她只出去北殿的大门一次,连郎府的上房都很少过去。冬去春来,草长了花开了柳条抽枝了,大地都活过来了,锦缡也终于能迈出房门,晒一晒太阳了。
朔儿也很喜欢外面的世界,在北殿后院大片的林子里玩得欢畅,朔儿能说出简单的词语表达自己小小的内心世界了,也学会了走路。
郎坤北亦是惦记不下朔儿的,虽是忙得分不开身却也总是要抽了空便回来看一看朔儿,领着他疯玩。
然则这半年里,锦缡是没有同他说过话的。他有的时候会问她些什么,她便用不能再精简的话答了,郎坤北知道,锦缡怕他,怕得要命。尽管他再也没提要把朔儿接走的话,尽管他的态度一直都算和缓,可是他也能看得出来,每每他一进了北殿的门锦缡总是下意识地搂紧朔儿,恨不能躲起来了才好。而他看到她这个样子,面上装作不见,心里却是……一点也不比她好受呢。
那次郎坤北一回来,就四处找着锦缡母子。锦缡正领着朔儿在北殿的花园里练习走路。北殿后院种了很多槐树,槐树都已经开了花了,她常常坐在槐树的秋千上,对着槐花一看就是半天。这秋千还是可儿央着陈寿安排人搭的,秋千很牢靠,朔儿也喜欢坐上去,被推得飞起来老高。
锦缡正扶着他走路呢,可是这孩子有些心急,走路还不稳却总惦记着要跑。这一下摔得实在,弄了一身的土,小手也破了皮。朔儿哭得并不怎样厉害,只是很委屈,手掌也在留着血,锦缡看着那血,差点就要晕过去。
可儿拿着帕子给朔儿小心地擦着,王妈回去找药了。锦缡却瞥见了簌簌落下的槐花,来不及怔忪,她折下一枝,摘下花瓣放到嘴里嚼着。然后她把嚼碎的花瓣一点点敷在朔儿的手上,正敷着,忽然身旁的阳光一暗,是被人挡住了。她抬头,看见了郎坤北。
可儿还在说着:“小姐怎么用这槐花啊,王妈都拿了药过来了。这槐花能有用么?”
朔儿抽抽搭搭地望着爸爸,眼里全是泪水。他把敷满槐花花瓣的小手抬起来给爸爸看,断断续续地说:“痛……朔儿痛……”
郎坤北把朔儿抱进了怀里,他看锦缡一眼。锦缡已经避开他了。他哄着朔儿说:“朔儿最坚强了,朔儿不哭。”他把着朔儿的小手,不让他把槐花弄掉了,他又说:“槐花止血。”
槐花止血,他也曾亲口嚼碎了槐花,给她止血。原来她都记得。
锦缡已经埋着头绕过他往屋子里边走了。郎坤北唤住了她:“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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