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唏嘘良久,才又道:“此事我既已知道了,自然会教这孩子认祖归宗,只是太子刚殁,皇贵妃正伤着心,不宜眼下便叫她知晓。待过些时日,朕劝说了皇贵妃,便将……大郎的身世公诸于众。”
刘娘子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纹风未动,只规规矩矩道:“但听陛下行事。”
她先前便听马秉笔说过,皇贵妃自太子死后,人便有些疯疯癫癫,怕贸然将大郎的身世揭了出来,她若发起疯,伤害了大郎可就不妙了,因而才劝着圣上徐徐图之。
圣上在这边盘桓了片刻,见日头已经偏西,便与马秉笔一同离去,仍回了御花园,招来侍从,将他抬回乾清宫。夜里去了景仁宫过宿,却一丝风声也未透给皇贵妃。
自那日见了长极,圣上每隔一两日便去乾西瞧他,回回由马秉笔陪着,旁人见了,不免猜疑马秉笔得了圣宠。
掌印太监张行听闻,便有些坐不住了,病尚未好利索便巴巴到了御前当值。孰料他一来,圣上就病倒了,日夜咳唾不息,直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出来,后悔不迭。宣了太医来诊,才知并非被他过了风寒,而是气疾,乃是肾虚肺燥而致肺气上逆,肺气上逆而致咳唾不息。
这也是圣上的老病症了。圣上幼年幽禁受了许多波折,身子一向羸弱多病,这两年上了年纪,便越发地衰颓起来。
圣上怕皇贵妃忧心,便着人传信到景仁宫,说自己偶染小疾,暂不去她那边烦扰,待他好了,再与她相见。
这大半年来,皇贵妃虽越发地乖戾倦怠,但听闻圣上染病,却立即起身,赶往乾清宫。见圣上满面灰败,气息奄奄地窝在床榻之上,不时一阵惊天动地地咳嗽,心中一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圣上见了她,忙伸出手拉住她道:“朕不是不叫你过来么?如何又过来了?”
皇贵妃目中含泪,嗔怨道:“你还说?你都病成这般了,我不亲眼瞧着,怎能安心?”
圣上咳了一声,道:“这是老病症了,朕毕竟年纪大了,又向来体弱,也不知还能熬几年……”
皇贵妃忙了“呸呸”了两声,横眉叱道:“陛下是越发背晦了,这样的话也能说?臣妾比圣上还大,陛下此言岂不是说臣妾也活不长了?”
圣上笑着执起她的手,方要说话,忽一阵急咳,半晌不能停息,几乎要将肺从腔中咳了出来。皇贵妃看得惊心,忙起身到他身后帮他捶背。
圣上摆摆手,好一会子才平息下来,宽慰她道:“你莫忧心,每年都有这么几回,许是这几天我出去走了两圈,被风吹着了,才犯了气疾,过了也就好了。”
皇贵妃将他揽在怀中,抚着他的胸口道:“陛下也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如何还这般任性?今年的冬日虽不似往年寒冷,但毕竟寒气凛冽,如何就随意到外面走动呢?”
圣上躺在她怀中,只觉安宁,闭上眼假寐了一会子才道:“朕只恨朕已这把年纪,却无子嗣承继江山,便是死了,到了地底下,又有何颜面去见祖宗?”
皇贵妃听闻,心中竟是一痛,想起早逝的孩儿,眸中不由又泛起泪来,哀泣道:“若不是咱们的孩儿福薄,如何叫你这般忧心……”
圣上听她提起故太子,心中也是悲恸不已,眼角亦沁出泪来,拉着她的手宽慰道:“宝儿已是去了,你我莫再沉湎于哀痛,叫他看见——他一向心疼爹娘,看咱们这般痛心,想来会不安的……”
皇贵妃听他说故太子心疼爹娘,面上便露出一丝笑影来,含泪点头:“宝儿确是极良善懂事的。”
圣上又叹了一声,便沉默不语。在她怀中小寐片刻,竟未再咳喘,他觉得略微好了一些,便从她怀中坐了起来,叫人给他倒茶喝。
这时,司礼监秉笔太监马钰进了来,便将手中捧着的东西往桌案上一放,亲沏了枇杷露,奉到圣上面前。
因马钰与皇贵妃向来不亲近,皇贵妃也不喜他端方太过,向来不奉承自己,因此见了他,面上便有些淡淡。
她见陛下就着马秉笔的手喝了那杯枇杷露,便摆摆手道:“陛下疲累得很,你先下去罢。”
马钰听了,却抬头看了看圣上,又瞧了方才放在案上的折子一眼,便迟疑地躬身行了礼,就要退出去。却听圣上问道:“折子批了么?朕已罢朝多日,内阁把持了朝政,朕若不盯着,只怕要将江山交给别……人……”竟又是一阵急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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