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四九,冰上走的时候,小队终于转移到有人烟的地方了。这里属于沙雅县境内,一个叫“二大队”的地方。有一条小小的街道,有几家理发店,录像厅,小餐馆。终于又能理发了,终于又能吃上拉条子了!这里的人们收入也不是很高,但是看他们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在当地人眼里,旭他们这帮人就像真正的劳改犯!
这里确实有很多劳改犯。监狱管理不是很严格,经常能看到穿着囚服的人在街上溜达。旭对这里的安全状况很是担心,他害怕会遇到一些旧病复发的人。所以他晚上从来不出门。
真是冷到了极点!快过年了,看样子今年是回不了家过年了。现实真是残酷!燕儿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自己竟然是在外面过的!他给燕儿写过一封信,这封信好长!他并没有要求她回信。因为,等到她的回信寄到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又转移到哪里去了呢。他终于找到一部公用电话。其实并不是公用的,是这里的大队部临时为他们石油人开放的。一块五一分钟。真黑!但是再贵也得打。他想死她了。
燕儿却在那边哭泣。她说不出别的话,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
“你快回来,你快回来,你快回来……”
旭的心碎了。眼里,口里,心里苦到了极点。他多么对不起她!让她每天思念,思念的结果却总是愁肠百结;让她每天盼望,盼望的结果却总是一再的失望。他爱她,难道,他所能给她的,都只是苦难的思念和苦涩的泪水吗?他真想一走了之,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去家里做点任何别的事情。可是,这不行,这又对不起父母这么多年的供养,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对不起自己刚刚竖立的志向!
他只好违心地安慰她,“就快回去了,就快回去了,就快回去了……”
转机出现了。队上突然通知他,让他去库车前指,随存放在那里的一台系统二仪器回一处。那台仪器要去东北参加一个二维项目。
归期很紧急。他腊月廿九出的队,离开沙雅,赶往库车前指。在那里,见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仪器车司机。书记还在那里,本打算安排他们马上就走,但怎么可能呢?大年三十晚上,没有任何一家宾馆饭店开门营业,有谁会收留他们呢?
前指的春节过得很不错。会餐,晚会,舞会,酒会。尽管每个人在这里都是单身汉,来自不同的地方,拥有各自不同的姓氏,但丝毫不影响大家在这里组成一个和谐的大家庭。大家都为了自家的生活幸福,和单位的持续发展而站好自己的每一班岗,共同努力着。
正月初一的清晨,刚刚吃完饺子,旭他们就出发了。车里装得满满的,全是本地的面粉,库车的白酒,塔河上游某个地方的大米,阿克苏的苹果,库尔勒的香梨,甚至还有几只刚刚杀好的全羊!连驾驶室里面也装上好几箱酒。这就是生活,新疆环境艰苦,但新疆的美食却让人垂涎欲滴,每个人都很爱新疆。
燕儿这个时候已经放了寒假,回到了家。旭不断地往她家打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她接的,她还是那句话,“你赶快回来!”
此后她却没有接。旭一天打好几次,却总被告知,“她不在家”。都是燕儿嫂子接的。
怎么可能呢?旭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不管怎样,先回去再说吧。
一台东风货车和他们同行。书记特意交代,一定要把旭他们的仪器车带好,尽快赶回家,给的期限是一个星期必须到!第一天晚上,还没跑到轮台天就黑透了,开始找宾馆。可是哪里有营业中的宾馆!大年初一到初六,是没有任何汉族人家做生意的,维族人和**人也随汉族人的风俗习惯,不开门。无奈,继续前行,最终,还是在三处库尔勒基地住下了。
早就饿坏了,但没有吃的。旭找到他同学家,同学也在外出工没有回来。同学的妈妈把剩下的饺子给他们吃,两个司机加上旭,一共三个人,没有吃饱,但都没好意思再跟人家要。旭很是过意不去,第一次拜访,就是大年初一,就来叨扰,要饭吃!自己却什么东西都没带,白吃人家一顿饭,这怎么能行?以后再来新疆再补吧!同学的爸爸也是老物探工人,很是理解他们,再三挽留,才放他们走。
初二继续,一路上没有车,没有行人,几千公里长的国道,天山脚下,只有他们两辆车在奔跑。既然找不到饭店,午饭索性不吃了!啃点前指带出来的面包,榨菜,边吃边行。这一天住在榆树沟和干沟之间的一个小镇子里面。房子很矮,里面光线不足,很是黑暗。跟家乡20年前的房子类似。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不认识的女人前来搭讪!
初三这天要翻越干沟。干沟里面的路已经破的不成样子,又该翻修了。下午两点,车过托克逊。旭又看到了自己实习时候的小队驻地。这个队早就撤走了,现在就在东北的一个地方等着他们。大院里空空荡荡的,看不到任何人的脚印,连车轮印都没有。更别说每天早晨吵人的大喇叭声音,现在早就不知道随着寒风飘荡到世界上的哪个角落。
Gonewiththewind……(注34)
314国道穿越托克逊,县城北边有一座不大的桥。从这里下路右转,就到了他第二个小队。不知道这个小队还在不在这里。如果行程不急,他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晚上住在快到鄯善的一个小镇子—--连木沁。前年他在这里施工,就是从这里上的火焰山。这儿有个地质大队,有个半生不熟的人开的小旅馆,碍于情面,老板让他们住下了。老板娘亲手下的面片汤。旭吃得心里热乎乎的。
初四这天走的路比较多。因为毕竟到了312主国道,都是在戈壁滩上,路很平,路况也好得多。车过哈密,没有停,继续向前走,在精疲力竭之际,到了星星峡。这里是新疆和甘肃的交界处,是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山路蜿蜒,两旁危岩峭壁,自古就是内地通往新疆的咽喉要道。它不仅是新疆和甘肃的分界线,同时也是两种不同文化风格的分水岭。东边是汉文化,西边是伊斯兰教穆斯林的聚居地。空旷的天地间,一个只有二百多米长的小镇沿国道边排开,朗朗天际,无垠的旷野、星星峡孤零零的伫立在凛冽寒风之中。这里的气温极低,比临近大多数地方都要低10度以上。湿冷的寒风吹了一夜,没有电,没有水,只有一个火光微弱的煤炉取暖。早上五点钟起来要出发的时候,却发现电瓶不行了。车启动不了。旭打着手电,奋力张开早已冻僵的手,身体颤抖在瑟瑟的寒风中,帮司机师傅把那台东风车上的电瓶拆过来才勉强启动。
星星峡隘口两边的山峰,矗立着当年内战时期构筑的碉堡,历经风雨的碉堡虽然已经破败,但黑洞洞的射击孔仍然正对着路这边的方向。听说这里有一个纪念红军西路军西征的纪念碑。旭很想去祭拜一番,这些英勇的前辈,为了统一大业,一生征战万里,马革裹尸就地安葬,这是何等的大英雄!可是,很多人宁愿到和尚庙里进香还愿,乞子求官,也不愿意为新中国的英雄们填上一块砖瓦!
初五住在嘉峪关。长城的起点。新疆人常说的“口里”,“口外”就是以此为界的。
初六住进武威边上的一个小镇子。新疆和甘肃的国道铁路都距离城镇很远。还是那种简陋得不一般的小旅馆。旭他们是不会住大宾馆的。每天的补助是120块钱。他们还想从这些有限的补助里面再省出一些来。每天最低要行驶800公里,这台奔驰车有限速,每小时最高只能跑65公里。一天下来最少要连续开车12个小时以上。司机是一位50岁左右的老师傅,患有轻度的糖尿病。他的身体快要承受不住了,但他咬牙坚持。他也是一位性格坚强,同时过日子也很仔细的人。
初七一天几乎都是沿着黄河行进。黄河为害千里,只富了宁夏一地。黄河的两岸都是稻田,棉田。引水渠等水利工程修整的很是漂亮。这里肯定消耗了大量的黄河水。黄河断流肯定跟这里关系最大。晚上住在吴忠市。这里有一个岔路口。向北是银川,向东是有名的三边:定边,安边,靖边。从初六开始就有生意陆续开张了。这一天吃的是**人的羊肉粉汤。里面主要是大片薄薄的羊肉,宽粉条和一些大白菜。有一种硬发面的小饼子可以泡在里面。很香。估计西安有名的羊肉泡馍和这种汤的做法风味也差不多吧。从吴忠一直向东南方向,山开始多了起来。盘山公路真的是盘旋而上,到了山顶再盘旋下来。山路很窄,有些地方刚刚够两辆车擦肩而过。奔驰卡车在山路上显示出了它的巨大优势。无论多陡多长的坡,最低都是挂着7档冲上去的,根本就没有一点减速的迹象。而国产货车就不同了。下坡的时候快跑,上坡的时候却像蜗牛。
初八经过绥德,在绥德以东不远的城市吴堡穿越黄河。司机的老家就在绥德。老母亲还在,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看看的。
母亲就住在公路上边的山坡上的窑洞里面。
“两年不回来了。”司机有些伤感的告诉旭。“老母亲80多岁了。”
“她老人家也是糖尿病。”
…………
窑洞里面很干净,亮堂堂的。门前一小块平整的土地,各种东西安排的很是井井有条。司机早就把电话打回来了。他的哥哥姐姐们都在等他。老母亲就坐在炕上正中间,眼睛好像有些睁不开了,太老了。
儿子见到母亲,再也忍不住悲声,跪在老娘身边,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涕泪滂沱。旁边的人也跟着落泪。怎么能不落泪呢?两年多了,哪个母亲不想念自己的儿子?哪个儿女不想在母亲身边恪守孝道?生养孩子是母亲的责任,床前尽孝则是孩子的责任。人世间有太多的责任。这就是人与动物的区别之一。
母亲抽出手来,抚摸着儿子的脸,“我的儿呀,你怎么这么多皱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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