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轮轱辘轱辘地转动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虽然是炎热的夏天,但一阵夜风吹来,这毫无规律的噪音让屋外的几个壮汉不约而同地冷抽了一口气。轮椅上是个老头,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珠毫无生气,干枯如皮包骨的身架子软绵绵地坐在轮椅上,身上套着破旧的蓝色布衣,他的半截右前肢已经没有,知道是人,却更像是阴曹地府里的冤鬼,渗出死一般的气息……
尽管老头是这般光景,他却依然傲慢地瞄了院子里的数人,泛着眼白的眼珠子瞪着杨长锁数秒钟,惨白干裂的嘴唇轻微挪了挪:“你就是小子的丈人?”
杨长锁是老实人,也知道之前在院子里商量的时候都提到自家与叶根家的关系,所以不奇怪老头知道,他点点头道:“是的,根娃子一岁时就跟我家梅子订了娃娃亲……”
当年他婆娘生二娃的时候难产,当时叶根的爹还在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一大一小两条人命从鬼门关里救回来。当时叶家啥都不要,就看中了长锁家长得水灵聪明的闺女小杨梅,杨长锁知恩图报,二话没说两家人结为姻亲。虽然这两年逐渐长大的杨梅对肮脏内向的叶根流露出无比厌恶的反感,叶家也因为叶根他爹死后光景更加艰难,老实巴交的杨长锁还是坚持认定这段娃娃亲,并且经常帮家里只剩一老一少的叶家干农活。
老头乜斜了他一眼,以一种难以察觉的动作抛给了杨长锁一袋干草药,冷冰冰地说道:“每天煎三次药,想全法子让那小子喝进去,三天后孙子戴孝送叶老头……”然后藐视地瞄了杨二贵一眼,抛了一句:“丧葬费留下……两份……”土轮椅又咯吱咯吱地挪回房里,留下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不明白情况的众人。
“你个锤子,你以为你是谁呀,老子是这个村的村长!这个村老子说了算!”杨二贵刚开始是被这人不像人鬼不似鬼的老头给镇住了,一直没说话在琢磨对方究竟是何来头,到最后他反应过来对方不过是快入土的糟老头子,立即跳起来大骂。
“杨二贵,话不能这讲,你是村长,你也得讲道理,根娃是挨保顺搞成这样的,叶老爹是因为孙子而死的,就算不全是,你作为一村之长,就应该对村民负责,叶老爹已经死了,根娃活过来也是五保户,村里面应该负责叶老爹的丧葬。”杨大铲两个粗壮的臂膀双手叉腰,大声嚷嚷道。
在杨二贵要发飙之际,刘老爹跟紧走到村长旁双手摆了摆,以一种求和的语气劝道:“村长,少安毋躁少安毋躁……你也晓得下个月村长要选举,大家乡亲们肯定是投你的票,可是我听长锁讲最近省里面有大人物要到戈垭来视察。根娃这事,可能能给你政绩上画朵红花,村长您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没必要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刘老爹以前是上过私塾的人,比起冲动的杨大铲,他的心思更缜密。刘老爹的话给了杨二贵一个台阶下,杨村长哼了一声,然后不耐烦地说了一句:“长锁,你晚点来村委会拿钱,那老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货色,老子还担心他讹诈钱财,你作为长辈,可要盯紧了……”说完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大摇大摆地走了。
“阿玄……阿玄……”
叶胤玄感觉到自己如同羽毛般轻飘飘地在空中飞扬着,四周是令人窒息的黑漆漆的空间,隐隐约约仿佛传来美妙的风笛声,又或者是别的声音,远处是一道强烈的强光。他一边漫游在空洞寂寞的空间,猜测自己所身处之地。猛然回想起飞机失事之前的情景,叶胤玄意识到自己可能走在黄泉的路上,除了些许遗憾外,他倒没有产生太大的悲伤。毕竟那个世界上,King和他姑姑都生活得很开心,叶胤玄倒是更牵挂在黄泉的老父母,当年如不是他固执,也许两位老人家能够更长寿些。
“阿玄……阿玄……”
这回叶胤玄听清楚了,是他爸那熟悉的带有台山音的腔调。
“玄仔……玄仔……”这是妈妈的声音,小时候他妈妈就是这么喊他回家吃饭的。
“阿爸,阿妈……”叶胤玄看到不远处渐渐浮现出父母佝偻的身影,他们前半辈子都因为过度的劳动而拖垮了身体,他的眼眶一阵湿热,往事历历在目……十七岁那年他偷偷申请了西点军校,而非阿爸志在必得的哈佛医学院,叶胤玄至今还记得阿爸气得发抖的双手。二十多岁搞一夜情玩出“人命”,为了叶家的孙子不流落他方,叶阿爸用夫妻俩辛辛苦苦攒来的洗衣店换来King的抚养监护权。叶胤玄退伍后还是父母拿出最后一笔积蓄给他创业,没等到他成家立业,二老都因为长期的病累早早离世,给叶胤玄带来了人生最大的遗憾。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叶胤玄肠子都悔青了也无法弥补的后悔,这也是他能够淡定面对死亡的原因。
然后他父母却不乐意看到这一家团聚的场景,只觉得脑袋一阵热辣辣地疼,叶胤玄感觉是那种熟悉的父亲“劈头扫”,有句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觉得眼前的父母若隐若现,倒是这脑袋的巨疼让他能感觉到父亲真真实实在他的身边。
“阿爸……”叶胤玄的声音在空荡的黑暗中蔓延……
“哪个喊你下来的?”叶阿爸被这儿子气得双手颤抖,他又是劈头再来一掌,长期的洗衣拧衣让他手臂力道很重。叶阿妈赶紧如往常一样护住儿子,劝住老伴道:“玄仔自己也不想的,咱们一家人那么多年没见,你干嘛一见面就打儿子……”
“我打这不争气的东西!你下来了就把King留给佳佳?!佳佳一个女人除了要照顾她自己的两个孩子,还得照顾你的儿子,你看你做的是什么事?!让你老爹不得好死,死了还要为你操心!”
“阿爸……”叶胤玄低着脑袋,叹了口气,上面的事情谁也说不算。
“孩子他爸,儿子也不想这样的……飞机啊,空难啊……”叶妈妈任何时候都护着儿子。
“他要是能有任何求生的意志,咱们一家人今天就不会团聚!”叶阿爸那苍老的眼睛狠狠盯了垂头丧气的儿子一眼,哪怕儿子成年了,在他眼里还是不听话的孩子。唉……叶阿爸突然叹了口气,道:“回去吧,我跟你阿妈在这挺好的,你回去吧……”
叶胤玄猛然抬头望着他父亲,这是开阎王的玩笑吗?再回去?!
“照顾好佳佳,照顾好叶家的子孙,回去吧……结婚,再生几个孩子,过得开心点……”只见父母的身影逐渐开始变浅,渐渐地,似乎要隐入这恐怖的黑暗中……“
“阿爸!阿妈!“叶胤玄用力伸手想要挽住他们,可惜四周依然是空洞的黑漆漆的空间,什么也没有,除了……除了一阵剧烈的头痛,叶胤玄瞬间失去了意识……
一阵剧烈的头痛……叶胤玄再次醒来,他双手抱着脑袋,难以让人承受的剧痛,他还是习惯性地没有哼出声来,他能感觉到脸部因为疼痛而夸张地扭曲,还有压着脑袋的双手,比起之前的空洞虚渺,这时却显得十分真实。那疼痛的感觉,那浓重的霉味,还有小手的触感……为何是小手呢?叶胤玄仿佛要耗尽最后一口力气般猛然睁开双眼,他整个挣扎的身躯还扭曲在床上,映入眼帘的不是纽约熟悉的天空,而是黑黝黝的结满蜘蛛网的屋顶,时不时落下一些尘土。
往下看,是一片被烟熏得又黑又旧的土墙,大概是因为长久未整理的缘故,墙体大面积地沾满了青黄色的霉斑。墙面上零零落落斜搭着几个破旧的竹篮子。门边两扇木窗子的网格已经被弄破,用旧海报的一角将就地糊了上去。因此采光度不佳,从屋外稀稀落落地射入些许光线,导致整个屋子都是暗暗沉沉的。
除了柴门边上放着几根锄头镰刀,还有几个破篮子,屋子里除了肮脏的土泥地面外,别无他物。当然还有就是叶胤玄躺着的土床。“难道是电影公司的布景?”他双手支撑着慢慢爬了起来,感觉到自己整个身子都是那么虚弱,那么……瘦小?低下头,一个瘦骨嶙峋的娇小的身躯,难以置信地展现在他面前,全身不着衣物,黝黑干裂的皮肤上要么是尚未擦拭的干燥的血迹或者脓液,要么就是一小块一小块乌黑的脏泥。他身上的肋骨,因为极度的瘦弱而根根可见,手臂纤细得如骷髅上包着一层皮。
叶胤玄难以置信地摊开双手,手掌几乎跟初生婴儿的手掌般大小,也是只剩皮包骨。这哪里是电影布景啊?这——这明显就是电影情节!叶胤玄无奈地双手后撑,愣怔地望着眼前这破落的房间,也许是身体实在虚弱无法支撑住他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只听见叭塔一声,他整个人都向后倒下。
“根娃子……醒来了?!“进来的是一个庄稼人装扮的大叔,他手捧着一捆干柴,刚进门,一看到叶胤玄睁开的双眼,赶紧把柴火放下来,兴奋地走到床边:“咋样啦?要不要紧?身子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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