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鱼（1 / 2）

TRACK1

当这个男子走向我时，我感觉九月末的阳光寒冷无比地落在我的发上、脸上、身上，森森的感觉从身体深出蔓延开去，每一个处肌肤都被抽紧了。我站在超市边的一家店外，店主是一个前卫的女孩，她正专著地摆弄着那些在我看来十分狂野的热带植物。临街的店，整面的玻璃墙为这个短发女孩装起了九月的阳光，而我，站在墙外看她小小的鱼。那些纤弱的鱼在水草之间游弋，水底铺了美丽的彩沙。我将手指贴到玻璃上，想象它们从我的手指间滑过，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瞬间温暖。就是在那时，我从明亮的玻璃墙上看到了从街对面走来的男子。他是我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的朋友，在那里，他叫“净”。

“你好，我是净，生旦净末丑的净。”他曾在网络上这样对我介绍他自己。

净，戏曲角色，扮演性格刚烈或粗暴的人物，通称花脸。这是现代汉语大词典中给“净”的解释。花脸是他的面具。眼前的男子提供了一个悖逆的解释。他是个干净温和的人，米色的长袖T恤，领子翻的仔细，开一颗扣。淡灰的长裤，有隐约的折痕，看的出不久前曾在温暖的阳光下晾晒，然后被细心的折叠。是一个隐忍而自律的人，有脆弱的心。这样的净无端地令我感到寒冷。

“小陌，我是林。”林是净的名字，当他这样对我说时，我方才感觉到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虚拟的世界。他微笑，眉眼间与纯净的羞赧和淡淡的忧郁。

“等等，我想再看看鱼。我想，带它回家。”

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他是我在网络中的第一个朋友，一个认为自己是花脸的人。九月末的阳光里，林陪我看了很久的鱼。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TRACK2

“小陌，去散步吧。”

我关掉机器，房间里顿时黑暗。我喜欢在黑暗的房间里玩电脑，那一点点跳跃的光亮是鲜活有生命的温暖，在这样的温暖里，我与我的鱼相依为命。

我的鱼在生态瓶中安静的游弋。

林在我的学校门口等我。黑色的风衣。一阵秋风的凉。他和秋天一样寂静的等在不远处。

“微微爱上了别人。我们分手了。”林局促地对我笑笑。这样的故事几乎每天都在阳光下的每个角落里上演。我安静地看他，等待下文。但他不再说什么，向前走，背影萧索。

微微是林爱的小心翼翼的女友。本来他们会在这个冬天或者第二年的春天结婚。几乎是从我认识林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他一直努力做着许多事让一个叫微微的女孩子幸福。我旁观他们的爱情，像看那玻璃墙中的鱼，它们一样纤弱，一样游移不定，也一样美丽。

林不再说话，我找不到他的目光。我在他的身后感到空气中浮动着悲伤的灰尘，它们发出粗糙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木犀花香甜的气息里。我开始低声唱歌。

“微微是个好女孩，她是不会错的。”林突然回过头，对我宽慰地笑一下，露出整齐的牙。那时，我看到了林眼中冰冷碎裂的温情。

第一次觉得这个城市不适合林。在他绝望时，连一条整洁的长街都不能给他。我们走过一些肮脏逼仄的小街后，他送我回学校。

他说：小陌，谢谢你一直沉默。

我摇摇头。我爱那些鱼。悲伤的时候，一个字的安慰都能将我轻易摧毁。

TRACK3

冷空气第一次到来时，我买了一只手机。手机的电话簿里只有林的名字。小巧的机子，十分寂寞。

“散步，徒步的旅行。耗费漫长的时间，旅途却依然很短。不能走的太远，我们必须在天黑前回来。”

“看见一条裙子，一色的浅灰，裙摆上有一大朵灰白的雪花。冰冷的宁静。”

“买一大束情人草，干枯的苍白色，仿佛永远不会有死亡。鱼养在花瓶里会死吗？狭窄的空间，它四处碰壁。”

“需要一种生活，咏叹调一般，缠mian华丽，别离与死亡会变的像风一样轻。”

“又喝咖啡了，咖啡与奶都是以往的双倍。颜色古怪，味道浓烈。它在告诉我这是一场错误。”

“命运真吝啬啊。”

……

这些片段在“读未传送信息”栏里，满了之后，选择清空，很干净。

林出差了。他说那个城市宽阔干净。寂静的广场上会飞起成群的鸽子。天空和大海都是遥远的蓝。

你会爱这个城市，你一定要来。林不容置疑的语气令我鼻子很酸。

冬天到来的时候，我会害怕寒冷。旅行充满了意外，我只愿在我小小的一角空间里与我的鱼互相取暖。

TRACK4

林给我礼物。

一盒CocteauTwins的《HeavenorLasVegas》，一条苍绿色的围巾。

林的礼物很古怪。零下的温度。

*听林给我的CD，听的全身颤抖。而围巾的颜色让冬天提前到来。

在收到礼物的那个下午，我发烧了。

TRACK5

微微是个纤弱的女子。眼神清冷，手指纤细优美。

认识她的时候林大四，微微大一。林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他以为能照顾她一生一世。林温和谦让，微微沉静淡泊，没有争吵的爱情总会让人误以为能天长地久。

林一直在等微微毕业。林一直在申请回到H城工作。他曾对我说过他想象中幸福平静的生活。林像所有平凡的人一样渴望一个安定温暖的家抚平这个凉薄社会带给他的不安。然而微微在毕业后的第一个秋天告诉林她要离开他。

林从这个城市消失了整整一个星期。为了这个沉静的女子他可以放弃现在这份待遇优厚的工作。但他回来了，他看见依偎在那个高大的男孩身边的微微，她仰起脸对男孩微笑，脸上有林从来不曾见过的甜蜜与妩媚。林突然醒悟几年来他拥有的也许只是一相情愿的爱情。当微微一脸愧疚地坐在咖啡屋没有阳光的一角望着林时，林淡淡地对她笑笑：“我们还是朋友吧。”微微点头，神情慌乱。

林对我说自以为是的爱情不要也罢。我说秋天的阳光很温暖，幸福一定会比冬天来的早一些。我不忍拆穿林脸上脆弱地随时可能崩溃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