浚檀依然手按剑柄,静静地站着,他闭目聆听着周围的声音,巫民的吼叫声,刀剑的相撞声,马儿发狂的同嘶声,风声,还有另一种声音......呜呜的。像一根细线飘在风里,时而低沉,时而飞扬,混杂在这些声音里几乎微不可察,但如果仔细辨别,便会发现它是那么清晰,一旦扑捉到了它,就像找到了这根线的线头,不会从手中轻易的溜走。
“有人在用声音控制马匹和巫民。”浚檀低哑着声音说。
格勒站得靠近,听见了浚檀的话,缓缓与他对视一眼。
格勒也觉一直得奇怪,这些马匹一直很平静,可是当洛扎大喊要用马车时,转眼功夫它们就性情大变,必定有一个人在掌控着时间。他也是操控着这些巫民的人,他是头人,必须把他找出来,他虽然藏在暗处,但他一定就在附近。
想明白了这一点,就好办了。
浚檀回头看向背后,月光下碧父女不远不近地守在格勒身后,女孩羸弱的身子在夜色里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小兽,细细的脖子好像快要顶不住那个本来还不大的脑袋。那个重病缠身的男人,一直没让人看清他的面容,夜色里他仿佛只是一个影子。
浚檀横剑在身前防御,缓缓站直身体,再次仔细端详,他看见男人枯瘦的手攥起拳抵着嘴唇,轻轻的咳嗽,低垂的头时而偏侧过来对着他的女儿。无论是双方的杀伐对决,还是浚檀的靠近,看来一丝都没有惊动他。仿佛这个男人只要看到他的女儿还在身边,即使大难临头,也依然自若安详。
浚檀举剑轻轻移步靠近,走了一个弧线的距离,绕到离他一丈多远的身侧,现在他终于清楚的看到男人的脸了。月光照亮了男人的整个面孔。而此时,男人并没有注意到浚檀,他依然保持着安静而忧郁的神情,微微弓着精瘦的背,肩膀颤抖着连续轻咳。男人微微张翕着嘴喘息,偶尔嘴角牵动,笑一笑。浚檀心中狂喜,他几乎可以确定,掌控这群巫民的人就是这个男人!
“藏得真好啊!”浚檀歪歪嘴角,笑了笑,突然长剑出鞘,趁其不备猛然向男人疾刺!
男人冷不防一惊,下意识旋身躲闪,以右臂赤手迎击挡开浚檀的一剑,拳头离开唇边,竟然有一抹黑影在嘴角边扭了两下,又快速地钻进男人的嘴里,一闪而没!
“果然不错,月氏部的巫民!”浚檀朗声大喝,手中长剑一震,发出一阵清鸣,“果真是一群化外之人,天性凶残易怒,凭借一身蛮力盛气,邪门歪道,实在难以用礼仪教化,难怪我大燮皇帝想要清理你们这些西荒夷狄!”
男人低低的笑了两声,缓缓抬头与格勒对视,嘴巴微张,露出里面一团漆黑,一只纯黑色的蝎子从男人的嘴里嗖地钻了出来,贴着他的下巴爬到他的脖子上,转眼间钻进衣领里,一会儿又露出来沿着男人的下颚爬到他的唇边,漆黑尖利的尾巴一旋,又消失进男人的嘴里。
格勒被浚檀的吼声震慑,奔到浚檀身边,看见了男人的面孔,完全惊呆了。他无法将视线移开,他想不通刚才那一闪消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仿佛那东西现在钻进了他的颅脑一般,惊惧骇然的感觉传遍全身。
“那是.....什么?”格勒声音颤抖,仿佛那个东西还在他脑海中钻来钻去。
“是蝎蛊,月氏人养的毒蛊,咬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像失了魂魄,只要听见施蛊人含着蝎蛊的尾巴吹出的哨音,就会癫狂失控。”浚檀执剑防御,声音平静。
“哼,蓝迦的叛徒,东陆的懦夫,你们全都是吃人的毒狼!杀了我的兄长,杀了我妻子,杀了我的儿子!今天你们都走上死路了!我早早就在这给你们挖好了坟墓!今天就先用你们王族世子的血去祭奠我大月氏王的亡魂!”男人愤怒的吐出一个个字,慢慢站直身体,全身肌肉瞬间收紧,他不再是病态的人,而变成了一个钢铁般坚硬的人,如王者般睥睨一切。
格勒和浚檀听见男人说的话,都愣住了。月氏是与蓝迦相邻最近的部族,自雪域冰山王统一蓝迦七大部族之后蓝迦与月氏部一直像兄弟般和睦相处,西荒最大的河流加勒迦河分为三条河岔,三叉河口以东是强大的东陆大燮帝国,以北是彪悍霸道的朔北胡人的大金帐国,以西是西荒十六个部族小国林立。男人说蓝迦人杀死月氏王,那就像是自断右臂,这是违背天意的事,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们的驮队在外行商走了三个月,竟然从没有听到过一点点关于月氏部族灭亡的消息,此时全都震惊的无法言语。
星辰黯淡,夜风吹过山间,一片凄凉。
这是片刻的沉寂。男人调整了姿势,抖动双肩褪下外袍露出了上身的肌肉,腰间别住的刀鞘也暴露出来。
“噤!”随着男人突然爆出的怒吼,一道乌金的寒芒倏忽一闪,身形也如鬼魅般迅速朝着格勒与浚檀冲去,几乎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冲出去的,用了什么样的招式出刀。只看见浚檀一掌将格勒推出一边,迎着男人猛烈的劈斩,双方在一阵急促的金铁交鸣中缠斗在一起。没有一瞬的迟疑,两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用尽全力搏杀,直到这一刻,男人才展露出了他真正的实力,东陆武安君的君子剑即使金帐国最凶狠残忍的胡人武士都忌惮万分,可此刻浚檀使尽全力,竟然只能勉强与这个男人势均力敌。
“速战速决,保护世子,尽快脱身!”洛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朝浚檀大喊,因为自己也身陷包围无法脱身,只是且战且退,不停地拼命大喊,“不必生擒!速战速决!保护世子!尽快脱身!”
洛扎的咆哮提醒了浚檀,他从对决中分出一分心思观察着身旁的马匹和格勒的位置,在心中盘算如何带着格勒迅速乘马脱身。因为无法完全集中精力对敌,手底下几次失手,竟被男人看中几刀。但他必须出奇制胜,才能趁势脱身,于是打定主意后,出招更狠更急。
“北山之光!”
浚檀终于使出了自己最强的杀手,他冒险迎着男人的直刺而不闪避,直接使出极快之剑招,出剑势如日出山巅之光,辐射万里大地;光芒直逼眼前,苍生万物无处遁逃。
浚檀下定了狠心,绝不能败,才使出这样惊险的招数。他算准了男人万万想不到他会这样出招,他赌的便是男人的那把蛮族腰刀对上他那把削铁如泥的玄铁光剑,必定冰炭摧折!
随着一声刀剑撞击的嗡鸣,一团血雾扬起,中间还夹着一道湛然的铁光,半截折断的刀身“叮”一声陷入沙土之中,男人的腰刀果然崩断,浚檀的光剑也如意料之中刺伤了男人的胸膛,臂膀,温热的鲜血四处飞溅。
电光火石的刹那,男人的身体像一张铁簧般拔地弹起,光剑贴着男人的左肋深深切了进去,就在浚檀为自己如愿以偿而得意的瞬间,男人丢掉手中的断刀,迎着剑锋当头扑下。
格勒愕然惊呆了,他看到男人在不到咫尺近的距离,不顾生死扑上去,紧紧与浚檀贴在一处,倒在地上,双手铁钳一般死死的掐住了浚檀的喉咙。男人手臂的肌肉虬结,双目仿佛要迸发出火焰一般,仇恨地瞪着浚檀,浚檀面色铁青,双目紧闭,完全无力挣扎,眼看就要窒息而死。他所认识的浚檀大哥,就像是他的兄长,他的良师,一直是朗月清风,**蹁跹的武安君,何曾有过垂死挣扎的绝望境地,他无法眼看浚檀这样的人也会死去。
“浚檀大哥!......”格勒大喊一声,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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