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姜野来电话,“姜野。”
对面太闹,而且声音嘈杂,他去酒吧了?
“姜野?”
没人理我,只得挂断电话。
回到房间,我还是打开了木盒子,入目的是一个装满泥土的瓶子和不计其数的信件……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那个夏天了,那个夏天,失去了太多太多。
六年级下学期的一天上午,天气闷热且烦躁。妈妈突然来学校把我接回家,路上一个字也没说。当我赶到医院看到浑身插满管子奄奄一息的外婆时,才恍恍惚惚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外婆留下了我单独说话,我听到她气若游丝地出声:“果果——”
我趴在床边摇头,声音哽咽:“不说话了,外婆,不要说话了。”
“不要……怪你……爸妈,你出生……那天的车祸……是意外,果果——”外婆呼吸急促,我慌乱摇头,“外婆,不要说话了,我不想知道了,外婆——”
外婆看着天花板又像是穿透它看着远方,我看到外婆眼角蓄出的泪光和微微扬起的嘴角,那是每次谈起外公或舅舅的神情,她艰难开口:“你妈妈……叫袁……爱。”
我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袁爱,袁爱,满载着外公和舅舅的期盼和爱意出生,而我的出生,却夺走了世界上最爱她的两个人,也夺走了外婆最爱的两个人。
我跪在外婆遗像前,没有流一滴眼泪,满家外婆外公过来,都是一脸悲痛,满家外婆抱着我,“小果,以后想外婆了,就来满家外婆这里,满子离开了,满外婆连着把对满子的那份好也给你,啊?”
这一天,我没有了外婆,也失去了满子的消息。
同年暑假,我背着书包,怀里捧着沿路摘的开得正好的油菜花,兜里揣着往爸爸那里偷拿的茶叶,一路前往满家。等我到时,迎接我的却是门上一把大锁和死寂般的安静。
“满外婆!外公!”我着急地屋前屋后喊,飞奔至桥边,半个小时后,我手指颤抖,在书包里找到手机,
“爸爸!满家外婆外公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们!怎么也找不到——”
我守在满家门前一直等着,天渐渐黑了,此刻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怕了,只要能等到想见的人。
爸爸和妈妈都来了,爸爸过来牵我,我抱着满家屋旁的大树,说什么也不肯动,直到妈妈开口,“去上面问问吧,兴许别人知道。”我松开手,爸爸抱着我过桥,上车。我看着渐渐远去的屋子、沙堆、窄桥、泥土……好像看着的是我渐渐远去的童年。
我下车跑去问小学对面的小卖部奶奶,她说:
“满家老头掉水里被水草缠住,老婆子过来求救,等大伙赶到,已经没气了,那老婆子没过几个时辰也吞药了。”
“大伙只发现了一个电话号码,当天凌晨五点钟的样子,村里来了一个年轻女人几个年轻男人还有三辆汽车,他们收走了尸体。那女人不像是满家姑娘,哎——你说满家……”
我看着面前的嘴巴张张合合,竟是什么也听不到,脑袋“轰”的一声,眼前一片空白。昏倒前又似乎听到了有人叫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等我再次醒来,我急切地抓着爸爸的手,“找法师超度满家外公,快!爸爸,你快点去找,我求求你快点找!”
爸爸快步离开,妈妈拥我入怀,抬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我背,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果果,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我亲眼看完法师作法后回到满家门前,双漆跪地重重地磕头,脑海里全部都是童年的记忆,外婆的酱油面、提起外公和舅舅时脸上淡淡的笑容、外婆家门前的泥巴、蛐蛐……满家外婆的长寿面、慈爱的神情、我在她面前告满子状时佯怒的样子……满家外公永远说不完的神鬼故事、教我和满子钓鱼、教满子游泳、生起气来瞪圆的眼睛和一翘一翘的胡子……满子带我去河边玩耍、堆石头、烤鱼、抓“刺猬”……
现在我在这里,他们又在哪儿呢?除了我又有谁还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也许,时光流逝,有一天连我自己也不再记得。
那年夏天,我亲生装满一瓶子的泥土,永远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年暑假,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疲倦地写着永远也寄不出的信……
暑期过后,我把所有装进木盒藏进暗格,再也不触碰这份记忆。从出生到现在,从外婆到妈妈,要说我认识得最深刻的是什么,那就是——
永无休止的执念是所有痛苦、伤心而又无法释怀的源泉。
“啦啦啦啦啦……”手机铃响,我伸手接起,
“姜野。”
电话那头他解释,“我刚刚在酒吧,刚刚手机大概是出障碍了。”
我轻笑,“超出这么长时间,我现在可不会赔偿了。”
他停顿片刻,也轻笑出声。
“周果——”
我另只手反复地研究上衣口袋的拉链,“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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