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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1 / 1)

大都市里少有的清透夜空,一轮上弦月倦倦挂在天际,夜渐深,四周渐渐静谧。

苏青竹倚在酒店泳池旁的栏杆上,泳池里平静的水面反映出明朗的月华,月华映在她的眼里,却似蒙了一层雾。

她手里握着一枚薄薄的金属牌子,思绪回到二十年前。

那时,她并不叫苏青竹,她叫陈宜静。那时的陈宜静还是个小学生,她的家庭并不像别的同学的家里那样和睦,父母总是在不停的争吵,仿佛争吵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他们花了无数的精力和时间,来做这件毫无意义的蠢事。他们互相攻击,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他们互相诋毁,仿佛对方十恶不赦,他们互相仇视,互相憎恨,却又不肯中止这种恶劣的关系,只是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争吵中互相伤害。

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陈宜静,完全与她的名字相称,她永远安静,乖巧地躲在角落里,从不哭闹,从不撒骄,每一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去学校,因为学校里是安全的,没有人眼里会射出那样仇恨的光,也没有人嘴里会骂出那污秽的话。更重要的是,学校里不但有温和的老师,还有她的同桌张扬。

张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条件优越情感和睦的家庭里。他喜欢给陈宜静讲自己的生活,讲他的父母,讲他们对他象朋友一样的尊重,讲他们如何爱他。陈宜静总是静静地听着,却从来不说自己的家事。在陈宜静的心里,张扬就是那种生活在童话宫殿里的王子,他的生活,和她的生活,仿佛不在一个时空。她愿意听他讲,因为他让她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她最渴望的东西,爱,宽容,温暖。坐在他身边,知道有人真的那样生活着,就好象会离她向往的生活更近一些似的,好象那样的生活终究有一天她也可以碰触得到,就好象那样的生活是真实存在的,张扬一样,实实在在的,存在这世界,而不是仅仅存在于虚无飘渺的遥远的故事里。这是她小小的心里唯一的希望和快乐。

而张扬,这个在光明和温暖里生活的孩子,他喜欢看陈宜静笑,因为她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苍白无助,像表情忧郁的瓷娃娃,一双大眼睛总是泪光莹莹。只有在听他吹牛的时侯,她才会偶尔露出些许笑容,那笑容对他来说简直是一莫大的鼓励!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那么忧郁,但是他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直到有一天,陈宜静的邻居,一个高年级的孩子闯进教室,当着全班人的面对陈宜静说“小静你快回去,你妈妈被你爸爸打坏了。”

陈宜静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和慌张,而是在所有同学和老师同情的注视下静静地收好书包,默默地走出教室,瘦弱的背影,写满了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陈宜静的家事成了那段时间最热辣的聊天题材,张扬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父母,另外一种家庭。

过了两天,陈宜静回来上课。她变得比以前更静默,小小的脸更加苍白。

“你妈妈没事吧?”在课间休息时张扬悄悄地问。

陈宜静摇了摇头,黑眼珠上立刻覆了一层泪膜,长睫毛低低垂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医生说她怀了宝宝。爸爸要送我去姨妈家去住。”她低下头,张扬看到她的泪一滴一滴,滚落在洗的发白的蓝色校服上。

张扬从未看到有人哭的这样隐蔽而伤心,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姨妈家在青海。我要离开这里了,再也回不来了……。”陈宜静带着哭腔的声音不亚于一颗炸弹,他懵了。

“那就是说,那就是说……”张扬不敢把他想到的说出来,那就是说他再也见不到这个满脸忧伤的女孩子了?她要永远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吗?朋友间的离别,在人的一生中,是最正常不过了。但当时幼小的他却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情。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第二天课间休息时,张扬塞了一件东西到陈宜静手里。

陈宜静摊开手掌,那是从可乐易拉罐上剪下的一块铝片做成的小牌子,很用心地剪成两只手相合的形状,边缘都打磨的很平滑,显然费了很多心思。

陈宜静抬起头,满眼疑问。

张扬摊开了自己的手掌,掌心里是一模一样的一块小牌子,“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拿这个给我看,我会立刻认出你。我会把我的这块保存好,你一定要把你的那一块也保存好。”他眼里的真诚,无疑是可以延续到地老天荒的。陈宜静笑了,她点点头,将那快牌子郑重地握在掌心里。

苏青竹摊开手掌,二十年来从不曾离开她一分一秒的小小铝牌,就在她掌心。这快小小的牌子,几乎是支撑她的能量之源。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全部喷涌而出。

在那之后不久,她便离开故乡,去了青海,为了方便上学,改了名字挂在姨妈家的户口上。姨妈虽然待她客气,但终究不是自己家。何况姨妈家里也是一大家子人。渐渐地,她学会了讨好别人,隐藏情绪,不管什么时侯,都笑脸迎人。她学习的比谁都努力,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考上清华,因为清华是张扬的目标,她相信,只要到了清华,就可以遇见他!可是母亲生了弟弟,家里决定不再提供她上学的费用,理由是女儿终究要嫁人的,没理由花钱给别人家供个大学生。姨妈自己有两个孩子,也没有多余的财力继续供她读书。她只得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忘打听张扬的消息,只听说他出国了,又回来了,开了公司。她千辛万苦打听到他确切的消息时,他已是一个大集团的总裁。她在网上查到他的电话,鼓起勇气拨过去,电话由秘书接听,对方礼貌地问“请问,您是谁?”她才蓦然自省,她现在是苏青竹,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陈宜静,而他,又岂会是当年的张扬?

可是还是不死心,不死心。于是应聘到他的分公司,拼命,努力,以求得到他的关注。他来了,分公司所有的同事列队欢迎,他和每个人握手,微笑,她排在最后面,心跳的怦怦响,期望他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说“陈宜静,怎么会是你!”终于轮到她了,可他的眼光并没有在她脸上多停留万分之一秒。那明明是伏天,她的心却冷得像冰一样。

她又争取到来总部培训的机会,知道他在总部的时间多些。当得知他要参加酒会时,她觉得终于可以和他单独的聊几句,她想趁这个机会,把他的礼物还给他,连同这些年支撑着她走过来的,她的希望。她也想看一看,他认出她时的表情。是惊愕,还是淡漠……但是,当他向林灵伸出手去的那一刹那,她便明白,他和林灵之前,显然有了一些约定,因为林灵突然凭空出现的那套礼服和首饰无疑来自于他。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很乏味。物是人非,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境吧。她借着酒劲,说出自已隐秘二十年的心愿,却被一帮同事当成活跃气氛的笑话。是的,虽然她和他曾处于同一起点,但时间的流逝已将他们的距离拉的无限远。她真的真的再也无法靠近他了。

手上的小铝牌,在她朦胧的泪光里,变得日渐模糊。犹豫着是否该将它扔出去,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问“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苏青竹回过头,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穿着一件丝袍,月光下,满脸和谒慈祥。

“我在楼上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很久了,所以下来看看,没什么事吧?”

来自陌生人的关怀让苏青竹的泪水再也无法忍住,奔涌而出。

“谢谢阿姨,没什么,我只是想找一个人,可是找了很多年,还是没有找到。”

老人端详了她一下,微笑道“孩子,也许你该换个方式,让自己变得醒目一点,也许他就会来找你的。”说完,老人便转身离去。

苏青竹怔了怔,将铝牌轻轻握回手心里,慢慢走回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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