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五更时分,常剑鹰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这铃声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正想再睡个回笼觉,却听得老板把柴房门捶得震天响,“起来!起来!快起来!”。
常剑鹰赶紧翻身起来,打开房门,老板衣冠不整地闯了进来,“快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都拿出去,再把房间收拾干净。”说完一边整理着衣冠一边急匆匆向大堂跑去。
常剑鹰把柴房收拾完毕,来到大堂,老板早已打开客栈大门,候在门前点头哈腰。只见进来一位道长,三、四十岁模样,左手摇着摄魂铃,右手拿着招魂幡,前面一位矮小的道士提着灯笼,看样子是这位道长的弟子,后面跟着四个僵尸,身着白色丧服,额头上贴着咒符,排成一行,鱼贯而入。在昏暗的灯光下,常剑鹰看见僵尸惨白的面色和手指,阴森森让人毛骨悚然。
老板亲自带领道长和僵尸向柴房方向走去,看见一旁呆若木鸡的常剑鹰,老板压低了声音呵斥道:“快去准备洗漱用水和饭菜,给道长端来。”常剑鹰一下回过神来,慌忙答应着向厨房跑去。
来到厨房,大厨杨伯和几个伙计已经在生火煮饭了,常剑鹰感到奇怪,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大家都起床了,后来才知道,只要听到这铃声,表明有赶尸道长投宿,连老板都不敢怠慢,每次都要亲自接待,下人更不用说了,要是起床晚了点,事后必遭打骂。
杨伯见常剑鹰从大堂过来,询问了一下有几位道士和僵尸,并吩咐伙计煮六个人的饭。常剑鹰正在一旁舀着热水,不禁问道:“只有两个人,咋要煮六个人的饭呢?难道四个僵尸都要吃饭?”
杨伯等人听常剑鹰这么一说,都哈哈大笑起来,看见常剑鹰用木盆端着热水,更是笑得前仰后翻,“小子,你这样把热水端过去,又要挨老板打了。”
“嘘——小声点,各人干各人的事,要是老板听见了,又要挨骂了。”杨伯提醒道,看见常剑鹰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杨伯小声对常剑鹰说:“不要只看到道长和跟他一起走的徒弟,实际上道长带了几个僵尸,就必定还有几位徒弟跟随,这些徒弟都会遁地术,一般不和道长、僵尸一起走,而是遁地在前面开路或在后面清理僵尸留下的痕迹,以避免引起附近坟地里的死人尸变。只有住店时,才遁入店中。所以你拿木盆端水,只够两人用,而他们有六个人,老板看见了,不打你才怪,快换成木桶,不相信你去柴房看看。”
“什么?他们住在柴房?”常剑鹰惊诧不已。
“你不知道?”大家又开始大笑不已,“赶尸道长和僵尸在任何地方的客栈投宿,每次都是吃、住都在柴房,你在柴房睡了十多天,没僵尸找你吗?哈哈哈。”
“混账东西,动作快点!道长们走了一晚上,要早点吃饭、休息。”见老板风风火火闯进来,众人不再吭声,都低着头忙自己的事。
老板一低头看见常剑鹰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还在舀水,朝着屁股上就踢了一脚,“臭小子,打个水都要弄半天。”
常剑鹰赶紧提着一大桶热水向柴房快步走去,推门进去,见屋中除道长和先前一起进来的徒弟外,果真另外还有四个徒弟。记得道长和僵尸一进门,老板就把客栈大门关了,没人看见这四个人进来,看来他们果真是遁地进来的。道长的徒弟个个身材矮小,只有五、六尺高,而且相貌丑陋。四具僵尸靠在墙边一动不动,常剑鹰感到毛骨悚然,不敢多看,放下水桶后连忙出门回到厨房。
杨伯他们也做好了饭,全是大鱼大肉、好酒好菜,几个伙计陆陆续续送了过去,一阵忙碌过后,都没事做了,眼看马上就要天亮了,不可能再回去睡觉,而离早上开工还有一点空闲时间,几个人围着杨伯,坐在一起,听他吹起牛来。
杨伯从小就在店里当伙计,当时的老板是现在老板的爹,干了三十多年,当上了大厨,一生中接触到许多形形色色各类人物。感觉到作为开店的老板、伙计,每天面对众多南来北往的客人,最重要的是,必须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性,不同行业的人有不同的规矩,要是不小心触犯了他们的忌讳,得罪了客人,轻则遭到老板打骂,重则创闯下大祸,莫名其妙就丢了性命。说起赶尸这行当,杨伯见得较多,说起来口若悬河。
这赶尸最早出现在湘西,自唐朝末年以来,中原连年战乱,加上近年瘟疫肆虐,不少人客死他乡。湘西人认为:若人死以后尸体不能回家,就会成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许多家庭为了让亲人死后能落叶归根,不惜倾家荡产也要花重金请人将尸体运回家。
早期请马帮或镖局运送,由于湘西山多路窄,许多地方车辆无法通行,需要人肩挑背驮,一旦路途较远,尸体容易腐烂,途中还会遇到打劫,借尸敲诈,所以运送尸体比运送一般货物价格高出许多,只有少数有钱人才请得起,有时给再多的钱,马帮和镖局也不愿意接活。
不知从何时开始,出现了赶尸道长,能祭起法术,驱赶僵尸回家。为避免惊吓世人,专门昼伏夜出,走偏僻小道,盗贼看见都会躲避三舍,每次都能顺利将死者尸体完整送回家中。价钱也不太高,所以在湘西一带,不管穷人还是富人,一旦有亲人在他乡去世,都会请赶尸道长带回亲人遗体。特别是最近十几年,湘西以外的许多地方,一旦有人客死他乡,也会请赶尸道长帮忙,把亲人遗体送回家。以前很罕见的赶尸场面现在越来越常见,赶尸道长的足迹几乎遍布中原各地。
赶尸这行当,虽让人感觉恐怖害怕,但能帮人将亲人遗体运回故乡,使其叶落归根,也是一大善举,所以人们对赶尸道长既畏惧又敬重。而赶尸收入相比马帮运货、镖局押镖高出许多,但仍然没人愿意干这行,那是因为整天和僵尸呆在一起,风险很大,赶尸又专门在夜间,风餐露宿,非常辛苦,最重要的是赶尸行当的规矩,赶尸人终身都不能娶妻生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普通人家哪怕去讨饭,也不愿意当赶尸人。难怪道长的徒弟个个矮小丑陋,就是因为娶不到老婆,又难讨得其他好的生计,只好干这没人愿意干的营生。
“既然赶尸挣钱多,为什么他们不住客房呢?”常剑鹰还是对他们住柴房耿耿于怀。
“笨蛋!僵尸要是住在客房,其他客人还敢住店吗?以前赶尸人都住在乱坟岗,后来有钱了就开始住店,但只住柴房,而且道长必须和僵尸住在一起,好随时看管僵尸。因为道长法术高超,出手又大方,住店和出门时其他客人都还在睡觉,一点都不影响客栈生意,老板自然不敢得罪,还把他们当作财神爷看待。”
“只是道长刚进店和要出门前这两段时间,也就是拉一泡屎的功夫,要在柴房里面作法,任何生人都不得靠近,有一次一家客栈的伙计在道长作法时不小心闯了进去,结果被僵尸杀死了。”杨伯反复叮嘱道。
天亮了,其他客人陆陆续续起床,常剑鹰他们也开始忙起来,柴房里却没有一点动静,看来道士们都睡了。来客栈吃饭、住店的人都没有一点异样,看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客栈柴房里还住着四具僵尸,或许也有人知道,但已经见惯不惊了。
一天忙碌下来,常剑鹰早已习惯了,等到天完全黑了,客人们都已洗漱入睡,常剑鹰正准备去关客栈大门,却被老板喊住,吩咐去给道长们准备洗漱用水和饭菜,原来道长们起床了。洗漱用餐完毕,道长和一个徒弟带着四位僵尸出了门。等他们走远后,常剑鹰关上大门,回到柴房收拾餐具和垃圾,忍不住四处翻翻,根本就找不到那四个徒弟的一点踪迹。
想到自己晚上还得独自一人睡在这柴房里,常剑鹰不由得悲从中来,只怪自己以前不学无术,没能习得一技之长,自从闯祸以后,失去了父母亲的保护,现在处处受人欺负,要是自己有高强的武艺,谁还敢欺负自己呢?想到这里,干脆抱起被褥来到大堂,将两张长凳拼在一起,将就着在大堂里睡了,睡前照常打坐练功,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睡在木凳上也不觉得难受了。
这天,店里来了个头陀,四、五十岁,中等身材,小眼大嘴酒糟鼻,胡子拉碴,头发杂乱像个鸡窝,戴了个铁箍束着,身穿一件交领灰色僧袍早已破旧不堪,脖子上挂了串佛珠,腰间别了个大葫芦,脚上拖着一双青布破鞋,两只大拇趾都露在外面。听说是前几天到附近大慈恩寺挂单的少林和尚,行事疯疯癫癫,不呆在寺庙里吃斋礼佛,却跑到酒楼来专讨酒肉吃,怎么都赶不走。这头陀与叫花子不同,不吃剩菜剩饭,还专要好酒好菜。
常剑鹰从小就听家人说,在自己出生当天,有个疯癫的头陀来讨酒肉吃,母亲平常一心向佛,家里人自然施舍了不少酒肉,那疯和尚临行前说了几句谒语,后来全部都应验了,所以常剑鹰一直对疯和尚都有好感,于是找到老板,要求把这头陀要吃的酒肉钱都记在自己账上。老板一家人也都信佛,尤其听人说这头陀是少林和尚,更不敢得罪,但又心疼钱,现在听常剑鹰这么一说,那是求之不得,立马答应下来。
第二天中午,那疯和尚又来店中,讨了一只烧鸡和一壶烧酒,独自一人坐在大堂角落里,翘着二郎腿,抖动着破鞋,啪嗒、啪嗒伴随着嘴中含糊不清的小曲,吃得高高兴兴。常剑鹰忙里忙外,也没时间和他闲聊,刚走进后堂,听到大堂里有个耳熟的声音在大喊:“老板,快点上酒上菜。”常剑鹰放下手中的活,走到大堂边,看到大堂里一中年汉子正在大声嚷嚷,仔细一看,竟然是前些日子骗走自己玉佩和玉簪的骗子。常剑鹰不由得怒从心生,几步上前,一把抓住那汉子衣领,喊道:“还我玉佩!”
那汉子先是一愣,随即将常剑鹰推开,“臭小子,乱说什么,滚开!再不走我打你!”常剑鹰哪里肯依,又一把抓住那汉子衣服,旋即两人扭打起来。
常剑鹰使出父亲教授的太祖长拳,“弓步冲打”、“泰山压顶”、“猛虎出洞”,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疯和尚在一旁连连叫好。那汉子却不顾常剑鹰使用何种招式,只管乱打乱踢,就这样你一拳、我一脚,几招下来,常剑鹰已乱了阵脚,往往招式还没使出来,已挨了几拳。
眼看那汉子占了上风,将常剑鹰一脚踹翻在地,并随手操起身边一条板凳,冲过去正要砸向常剑鹰,不料一脚踩着那疯和尚乱扔的鸡骨头,脚下一滑,扑通一下摔倒在地,常剑鹰趁机按住那汉子,也不再使用什么拳法,劈头盖脸就打。两人又抱在一起,从大堂这边打到那边,打烂了许多桌椅碗筷,吓跑了不少吃饭的客人。
“无招胜有招,好看、好看。”疯和尚看得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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