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章言还是睡不着,自从他记事起除夕这一天就是他们家的伤感日。
章言的爸爸原来是一名高中语文老师,知识渊博,风趣幽默,上他的课总是既能汲取丰富知识,又轻松活泼,颇得家长和学生的爱戴。
章言的妈妈当时生了俩个乖巧聪敏的女儿,一家人本应该过的快快乐乐。但是章言的爸爸一直希望有一个男孩子给章家传宗接代。虽然他并没有强迫章妈妈,但是深爱丈夫,全心全意敬服丈夫的章妈妈还是非常明白他的心意。
这样章妈妈在生了俩个女儿后又生了第三胎,为此章言的爸爸也被县教育局支边到了农村任教。但是第三胎还是女儿。
几年后他妈妈又怀了第四胎,怀孕以来身体一直有浮肿现象,因为怀孕也是偷偷摸摸,又想着大概是高龄产妇的正常反应,就一直耽搁着没有检查。直到身产后第三天,产妇忽然开始全身抽搐,当时的农村连汽车都没有,只有叫来一俩三轮车把她拉去医院,道路颠簸,路途又长,半路上就昏迷了,送到医院被确诊是高危妊疹合并高血压引起的子痫,再没有醒过来。
刚上车她就对丈夫和大女儿说,“文谦,生一个男孩子一直是我的心愿。我希望你能把他教育成一个像你一样优秀的男人。假如我不在了,一定要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教育成人。兰兰你也不小了,一定要帮助爸爸照顾妹妹弟弟。三个女儿的学业一定不能落下,女孩子一定要有一技之长,生活独立,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像我一样幸运,可以遇到你爸爸这样肯照顾女人,爱护女人的好男人。”
“月咏,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月咏,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们,月咏,家里不能没有你,孩子们不能没有你。”父亲语无伦次的说着,泪流满面,大姐也只顾着呜呜的哭。只有母亲最冷静,她甚至没有掉一颗眼泪,这就显出了她性格中的坚毅,她忍着痛楚尽力平静的说完了要说的话,然后吃力的抬起手摸着大姐的头说:”兰儿,不要恨你爸爸,我们全家都想要一个男孩子,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呢,好好的爱家人,好好的爱生活,妈会一直在天上看护着你们的,每年都把家里的好消息告诉妈,妈妈把这个任务交给你。”说完后就昏迷了。
全家一下子从生了男孩的狂喜中跌入冰洞。当时的可怜凄惨可想而知,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和三个尚未长大的女儿,大姐章兰当年15岁,二姐章梅12岁,三姐章菊才8岁。幸亏那年月生孩子的多,村里刚好有一个生了孩子一个月的妇女。章言是吃着人家的奶到了半岁,所幸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吃一半的奶居然比人家主人家的孩子都长的好。后来认了奶妈,也算是一份微薄的母爱。
当时正好在暑假,三个姐姐虽然悲痛,仍然每天都要来看他,一呆好长时间都不走。因为母亲一直都很善良,村里有人求她帮忙从来不会拒绝,父亲的学识和谦逊也是有目共睹,那家人也是看着可怜,不好意思催促,时间长了也只是温柔的说“小孩子要休息,要睡觉,不然长不好,明天再来吧。”偶尔也会留他们吃饭。算是一家很善良的人,多少年来他们每年都会回去看望哪位老妈妈,农村有很多这样朴实,善良的人。
当初一定要生男孩的父亲反倒很少来看他,只是不断的抽烟,不停的看书,伤痛深埋心中,对于他那样的人来说可能一切都埋没进书本里吧。大姐用不和父亲说话来发泄最大的愤怒和怨怼。二姐不像大姐那么坚定,她一会儿和大姐一起怨恨爸爸,一会又同情起自责和哀伤的父亲来。只有三姐会叽叽喳喳的说弟弟的眼睛好黑呀,弟弟的小胳膊像莲藕那么粗了,弟弟睡觉举着拳头的样子好可爱啊。有时会咯咯的笑,一会儿想到妈妈,又哭起来。
假期结束后,大姐要到镇上上学,她已经是初中三年级了。开学前一天大姐忽然对爸爸说,她不想上学了,她想留在家照顾妹妹弟弟。爸爸听了没有说话,只是把二姐和三姐也叫来,说:“兰兰,你把你妈临终前说的话对妹妹们说一遍。”
大姐一听就哭起来,嘴哆嗦了几次都说不出来,后来是爸爸重复了妈妈的话,一时间都是呜呜的哭声。
“大姐,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听妈妈的话,我和妹妹都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也会每天去看弟弟,你不要担心。”二姐慎重的对大姐说。三姐也似懂非懂附和的点着头,姐姐搂着俩个妹妹的头痛哭不已,第二天乖乖的去了学校。
第二年,大姐考取了一所师范学校,二姐也要到镇上上中学,镇教委本着同情和惜才的心情把父亲调到了镇中学。章言又来到了镇上的一户人家,直到五岁,县高中为了提高高考升学率,又把他调回了县高中。这时大姐也毕了业,被分配在县里的一所小学,可以照顾家了,小小的章言就跟着姐姐去学校,放在学前班。
从小因为住在别人家,所以姐姐们一见面就抱着不撒手,这个抱完那个抱,弄的带他的那家人常常哭笑不得。
“已经这么大了,都会跑了还抱着干什么,小心宠坏了,大了就是个懒汉了。”
但是姐姐们仍然抱着他,而且他的性格从小就很好,一直很乖,很听话,可能吧,没娘的孩子再宠也宠不坏。
直到十多岁还是会经常地搂抱他,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大姐听书上说小孩子一定要经常抱抱,这样他的身体会长的健康,性格也会坚强,长大后精神也会比较集中不会恐惧彷徨。很多义工做的就是抱抱那些失去父母温暖环抱的婴儿。听的他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为了弥补他失去母亲的爱宠,他都不知道姐姐们做了多少。
就这样慢慢都长大了,二姐和三姐相继上了大学,大姐也结婚了,然而祸不单行,初二那年,长期超量吸烟,忧郁孤独的父亲一直咳嗽不止,去医院查出了肺癌晚期。
父亲非常平静,他和姐姐们也不敢哭,毕竟还有一段治疗的时间,不能影响治疗信心。但是沉重而悲伤地气氛浓的化也化不开。父亲放弃开刀,只做保守止疼治疗。他放下工作,居然舒展开了多年紧皱的眉头,成了一个儒雅,平和的老人。
一家人开始难得的聚在一起,以前因为无法面对悲伤,一家人都不敢坐在一起,怕想起唯一缺失的妈妈,总是把爸爸孤零零的丢在一旁。如今想到爸爸也将离开他们,大家反倒勇敢起来--“如果你因失去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大姐每天都会回家陪爸爸,多年不说话的俩人尽然开始有说有笑,姐姐会向爸爸请教教书育人的学问。爸爸就告诉她自己的工作经验,学习经验,生活经验,甚至婚姻生活经验,多年都不敢提的妈妈又被提起,讲到妈妈年轻时候的美丽,照顾孩子的细心,待人的热心,为人的真诚善良,以及为人的心灵手巧,大方吃苦。爸爸自从病后就经常会笑,讲到妈妈也总是很高兴的样子。
一个月后爸爸离开了他们,也许是因为长大了,也许是灾难的打击强壮了他们的心,这一次大家再没有哭天抢地,像父亲一样把悲伤深深的埋在心底。
第二年,初中毕业他决定要读一所中专学校,大姐极力反对,第一次对他发脾气,边哭边吼:”你这样对的起爸爸妈妈吗,这样没出息,我怎么跟爸爸妈妈交代。”
他有很多话可以反驳,可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言儿,为什么不读一所好大学,有一个高的起点,走的更远一点呢。”姐夫也劝解的说。
看他不说话,姐夫又劝起姐姐来。
“中专生虽然不像大学生可以找到高薪的工作,高级的职位,但一样可以做一个优秀的人,一个幸福的人。兰兰你是教书的人,不是也经常这样教育你的学生吗,虽然这些话大都是我们对人的抚慰之言,但他也有一定的道理,某一方面看也是真的。再说,言儿回来和我们一块生活不好吗,你愿意他一个人在外面。”姐夫搂着姐姐的肩膀把她按坐在椅子上。
“有什么,慢慢说,何必发火了,再说,有一天他想读书了,再考大学也可以,你还担心他考不上吗?即使他想留学,我也砸锅卖铁帮你供他,放心了吧。”
“讨厌,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了。”
姐夫一番话说,把矛头引向了他,姐姐又开始训起他来,大家也都有个台阶可以下了。
想了家里他又想到工作。上班几个月了但是对于乡镇工作他仍然觉得知之很少,内心一片懵懂。完全不知道乡镇工作从那着手,不知道乡镇工作具体有些什么,以前常听人说乡镇工作就是收收公粮,搞搞计划生育。的确直到工作一年后他才知道乡镇工作居然包括党建、纪检、团委、妇联、工会、武装、计生、民政、财政、信访、扶贫、宣传、农林畜牧等多项工作,还要完成上级安排下来的各项常规工作和突发工作,应付一波接一波的检查评比考察调研。所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绝不是凭空而来。
12点过后就鞭炮声不断,而他的思绪也像那飞来跳去,蹦向四面八方的鞭炮,乱七八糟想了一夜,天快亮了才睡着,醒来后姐姐已经包好饺子等着下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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