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水手应声上前,将吴歌抬了起来。吴歌暗运了无数次内息,丹田中浩荡如海的“雷神之息”都是只升起数寸,便沉了下去。这时眼见形势紧迫,不由心急如焚,又试着连运了数次,丹田中一如之前,倒是带脉中忽有气息一动,如春湖解冻,碧水起皱,涓涓流动起来。
吴歌大奇,不知自己的带脉中何以突然生出这一股深厚之极的真气内息。带脉是人体奇经八脉之一,人体经脉皆为纵向,唯有带脉是横向,起于季肋,绕身一周,状如腰带,故名带脉。此脉为先天之本,人体在尚为胎儿时,依靠此脉与母体经络相通,得脐血滋养,方能长大成形,待到胎儿娩出,脐部封闭,各脉舒张,带脉依然起到约束纵脉,协调各经的重要作用,是养身健体的要脉。但在于武学之士看来,带脉终究不是存储内息的气海,丹田,虽然不致轻视,却比不得任督二脉那般重要。这时吴歌带脉中忽然出现第四个丹田,连他自己也意料不到,只是生死悠关之际,也顾不得细究,急忙默运心法,要导引这股真气自奇经进入任督二脉,冲破被封之穴。
哪知这股真气与雷神之息不是一路,不要说雷神之息现在已被封在丹田,纵然能行到带脉,只怕也同化不了它。雷神之息的导引心法,竟然调动不了它分毫,吴歌只能任由这股内息如长江大河,姿意游走各脉,却无法将它聚为一线,破穴解封。
他心中这一份气苦又有谁知?两名水手将他扔在议事堂地上,伺立在旁。上官连城在上首懒洋洋地坐了,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子跪伏在他脚下,斟茶递酒,尽显温柔。
一名水手拿来一个皮囊,在吴歌面前展开,里面林林总总装着十三把锋利的小刀。吴歌不明何意,冷眼看着上官连城。上官连城悠然自得地品着酒,淡淡地道:“我上官世家有一路‘解牛剑’,不知柳生君可有耳闻?”
随坐在左首的春田正雄欠身道:“久仰大名,据说这一路剑法以‘精,奇,准’见长,招招妙到毫巅,练到上乘境界,纵然手里是切金断玉的宝剑,也能做到剑尖打穴,不伤寸肤,这当中力道拿捏之妙,实有鬼神造化之工。在下早已心向往之,奈何一直无缘一见。”
上官连城缓缓地道:“要练成这一路剑法,需要有一双稳若磐石的手。要练成这样一双手,就需要不断的训练,而我以为最好的训练,莫过于庖丁解牛。”
春田正雄恍然大悟,道:“上官世家的这路剑法,想必是出自《庄子·养生主》吧。”
吴歌心中一动,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红叶是当代高僧,所知甚博,自小栽培吴歌,也给他讲了许多生动有趣的寓言故事,当中就包括这个道家的典故。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这几句话讲的是庖丁杀牛的技艺高超,已到了目无全牛的地步。平常的厨师一年就要换一把刀,而庖丁十九年来,解牛数千,所用之刀依然锋利得如同新铸。盖因为他对牛的结构了如指掌,闭着眼睛也能寻肌入理,分筋错骨,所以能做到因便施巧,技进乎艺的境界。
上官连城嘿嘿一笑,道:“庖丁杀的不过是牛,而当本公子艺有所成时,解的却是人。”
春田正雄笑道:“不错,不错。剑本是用来杀人的,若对人体不够了解,又何能做到一击必杀。”
上官连城道:“一击必杀却也不算真正的本事。我曾经杀过一个人,杀了他三天三夜,最后他是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而活活吓死的,这方叫做有点本事。”
他这番话说得不紧不慢,血腥之气却弥漫了整个大堂。连春田正雄这般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都不禁吸了口冷气,道:“杀了三天三夜,怎么个杀法?”
上官连城冷冷地道:“第一日,剥其皮。第二日,抽其筋。第三日,剖其胸腹。手法要快,刀法要精,止血要准,再佐以药石,人便不得死。所剥之皮,完整无缺。所抽之筋,连绵不断。所露脏腑,跳动如初。让他看得真真切切,一览无遗。”
春田正雄脸色微变,看了一眼皮囊中那些精致的小刀,强笑道:“高明,高明。想来这些刀具便是专为此准备的?”
上官连城起身上前,挑了一把寒光闪烁的小刀,笑道:“今日有暇,此贼若不招供,便请柳生君看一场大剖活人的好戏。”
吴歌惊惧交加,想不到上官连城衣冠楚楚的表相下竟是如此的歹毒狠辣。人到生死关头,往往能激发潜能,突然之间,吴歌的脑海中掠过了一条龙的影子——那条自小便无数次在梦中飞舞的金龙,无比灵动地出现在脑海中。
体内那如汪洋恣肆的内息岂不正是那梦中金龙飞舞的轨迹?巨龙吞吐天地,岂不正是调息之象?吴歌豁然开朗,困扰了十多年的迷题一旦得解,眼前宛若出现了一片从所未见的新天地。他调鼻息,缄舌气,默引真气,那股奔腾浩荡之气竟然渐听驱使,缓缓融汇。
上官连城却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体内竟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犹自好整以暇地道:“我且问你,你是什么人,来我船上,受谁的指使?”
吴歌正在紧要关头,他虽然明白了运气之道,但终究初学乍练,引气并不顺畅,要想短时间内冲破被封的任督二脉二十六穴,殊所难能。为今之计,唯有拖延时间,以拖待变。他不敢对上官连城的问话置之不理,抬眼看着上官连城,张大嘴巴“啊啊”了两声,意示自己无法说话。
上官连城一愣,道:“你是哑吧?”
吴歌摇了摇头,目中故意流露出焦急之色,嘴唇翕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待说明。上官连城大奇,盯着他看了一会,道:“你被点了哑穴?”
吴歌急忙点了点头。上官连城略一沉吟,回头笑道:“柳生君,你已点了他诸处大穴,他已是俎上之肉,又何必制住他的哑穴?烦请解开,我好问话。”
春田正雄心中懊悔不已,暗道:这般大敌,实应该早下杀手,永除后患,却不知她为何要留活口?此行事关重大,多生枝节,只怕要坏事。心中忐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上官公子,此人不但武功绝高,而且诡言善辩,擅能颠倒黑白,所以在下将他哑穴一并制住,免得他信口雌黄,挑拨离间。”
上官连城“哦”了一声,道:“柳生君对他如此了解,莫非是相识的吗?”
春田正雄势成骑虎,心中急速盘算对策。便在这时,吴歌聚气冲破哑穴,嘿的一声,吐气开声,叫道:“他不是柳生,他是一刀流的春田正雄。”
吴歌这句话一吼出来,春田正雄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想不到,二十六大穴受制的吴歌怎么还能冲穴解封?惊惧之下,方寸大乱,仓的一声,鬼彻出鞘,猛地斩向吴歌。
霍然间刀光闪动,当的一声,鬼彻被荡了开去,一截断刃跌落在地,却是上官连城用手中小刀挡开了这一刀。那小刀虽然锋利,但刃薄身轻,自是断成两截。上官连城脸色一沉,道:“柳生君,你这是何意?”
春田正雄见吴歌依然跌坐在地,显然哑穴虽解,但要穴未通,不由心中一定,他毕竟久经风浪,急忙躬身致歉,道:“公子勿怪,此人武功太高,二十六大穴受制,依然能冲破哑穴,在下恐他伤害公子,一时失态,请公子见谅。”
上官连城目光炯炯,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道:“原来如此,柳生君不必客气,请回坐。”说话间,似有意似无意地站在了吴歌右侧,这样他问话时,都是面朝春田正雄。
春田正雄知道上官连城已经起了疑心,不由恨得牙痒痒得,一时不敢发作,依言退了回去。上官连城看了一眼吴歌,笑道:“这位柳生十兵卫先生是日本国新阴流的大高手,大剑豪,你竟敢诽谤他,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吴歌见了他们两人的神色,已知自己所料不差,虽说沈惟敬谎话连篇,但有一点,他说得倒是实情,那就是上官连城这趟军火是走私给德川家康的。而春田正雄却是丰臣秀吉的心腹,又化了假名,这当中的用意只怕不为人道。吴歌一边加紧冲穴,一边冷笑道:“他不是柳生十兵卫,他是丰臣秀吉的心腹——春田正雄。”
“春田正雄”的大名,上官连城也是听说过的,知道此人武功极高,曾经败尽新当流,新阴流,奥山影神流等日本当世剑豪,有“日本第一高手”之誉。上官连城心头微跳,面上依然笑容淡淡,道:“那请问你又是何人?”
吴歌只求拖延时间,正要随口胡绉,忽然耳中听到一个细若蚊吟,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说自己是德川家康的人。”
吴歌一征,霍然想起这个声音正是自己当日在辽东胡家屯,身陷尸阵时,那位拔刀相助的高人的声音,大喜之下,不虞有他,道:“我才是德川大名的使者,公子你上了春田正雄的当了。”
上官连城一愣。春田正雄已高兴地笑了出来,在他看来,吴歌出此下策,实是在自掘坟墓,当下喝道:“好贼子,果然挑拨离间,只可惜你这个狡言太也低劣。你一个汉人,竟敢自称是德川大名的使者,那请你说一句日语来听听。”
他得意洋洋,满拟一句话将死吴歌,让其自食其言,彻底失信于上官连城。哪料吴歌看着他,缓缓地道:“新级带哭打撒,若旦那。”
此话一出,春田正雄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看着吴歌,如见鬼魅。上官连城虽然不通日语,但瞧了春田正雄这种神色,料来吴歌所言不差。忽见春田正雄猛地站了起来,喝道:“多西达?多西达你洪够嘎喊嘛苏卡?”
吴歌冷冷地道:“鸡桑欧几日巴思打。”
春田正雄怒不可遏,四顾叫道:“淳子,淳子,是不是你?”话音未落,突然间剑光暴闪,一剑横空,当胸击至,剑色清冷,竟然是上官世家珍藏的十大名剑之一的“秋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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