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列三十人普遍身材矮小,不要说跟吴歌这般昂藏七尺的男儿相比,纵然是上官怡人,也比他们高出许多。但这些人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士,虽然矮小,但持枪的手稳如磐石,衣服下隆起的肌肉虬节如松,目光坚定凶悍,只在看到上官怡人时,出现瞬间的动摇,但随即坚定如前。
上官怡人眼见极高,才学极博,一见他们装束打扮,身高神态,已知他们身份,低声说道:“日本人。”
吴歌一惊,直到此时,他才听到这些人缓缓透出的气息,难怪他上岸之前,一直听不到异动,原来这些人个个都是闭气高手。他正要想法叫小艇不要靠近,忽听一人用生硬的汉语道:“不想死的,就不要乱动。”
说话间,一人从三列持枪武士的身后缓缓站起,这人身量倒是颇高,颇似中土人物,想来他刚才是坐在地上,所以一时没有看见。他的腰上缠着一块白布,右手按在腰畔,指缝间隐有鲜血渗出,似乎受伤不轻。他似乎是这群武士的首领,眉宇间满是霸气,望着吴歌和上官怡人,道:“中国人?”
吴歌淡淡地道:“阁下是谁?”
那人缓缓地道:“大日本国关白大将军麾下侍大将小仓优四郎。”
吴歌冷冷地道:“你待怎样?”
小仓优四郎打量了吴歌一眼,隐隐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非同一般,道:“我们不想与中国人为难,只是我们尚有重任在身,座船又触礁搁浅,只好借阁下的小艇一用。”
吴歌冷笑道:“借?是抢吧。”
小仓优四郎也不理会,道:“现在你们招呼你们同伴上岸,若有半点异动,可别怪我们手里的火枪不认人。”
吴歌心念电转,他虽有接下鸟铳铅弹的经验,但那时面对的只是一支鸟铳,现下可是三十把鸟铳对着自己两人,能不能接下,心中殊无把握。他霍然想起上官怡人精擅“传音入密”之术,大可暗中示警,便看了上官怡人一眼,却见上官怡人也正看着他,眼中满是无奈之意。
吴歌却不知上官怡人虽有“传音”秘术,但毕竟限于年纪,修为有限,内力未臻化境,施术范围无法远及十丈之外,如何能逆风破浪,知会小艇上的人。
小仓优四浪急不可耐,低吼道:“八嘎,想寻死吗?”
话音未落,只听侯连海的大嗓门远远传来:“吴大人,七小姐,可以上岸吗?”
上官怡人无奈,只得扬手高声道:“上来吧。”
那群武士脸上都露出狂喜之色,但目光始终不离吴歌,上官怡人两人,果然都是训练有素的百战之士。
便在这时,吴歌耳中忽然听到上官怡人细如蚊吟的传音:“火枪惧水,以水攻之,当可取胜。”
吴歌一愣,心道:此时离海边已有数十步之遥,哪有水迹?眼角瞥到两丈外落着一个大木桶,心中一动:难道说得是它?
一念及此,耳中果然听到上官怡人的声音:“他们身旁两丈那个大木桶深陷沙中,看那份量,必装有酒水。我引开他们心神,唤你动手时,你立刻取水灭枪。
吴歌心想:这些人都是多励磨炼的死士,你要如何引开他们心神?担心她做出什么冲动之举,一时心惊肉跳,奈何自己不会“传音入密“之术,想阻止也无从阻起。
耳听众水手发一声喊,小艇已冲上海滩,这些人早已焦渴难耐,大呼小叫着跳下小艇,抢上滩来。眼见形势紧迫,上官怡人突然轻轻咳了一声,对着这群日本武士嫣然一笑。
这一笑当真是百媚丛生,明艳无俦,纵然这些日本武士都是止心敛神的高手,也都忍不住心神一醉,盯住了上官怡人的笑容不舍得放开,就在他们眼神与上官怡人的眼神一触之间,上官怡人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如海。
这三十一个百战武士原本坚硬如石的眼神突然变得飘忽迷茫起来,但只是须臾之间,他们的眼中就有一点灵光在闪动,显然在竭力回复心神。上官怡人急忙道:“动手。”
吴歌应变极快,见此情形,已知战机稍纵即逝,上官怡人话刚出口,他已一掌扫出,一招“九天惊雷”,掌力直送两丈之外,碰的一声,将那百来斤的大木桶扫得飞了起来。前招未消,次掌又至,一记劈空掌力击在木桶中间,又是一声巨响,木桶四分五裂,桶中酒水四散,如大雨倾盆,将那些日本武士浇了个透心凉。
“射击,射击。”小仓优四郎回过神来,急得用倭语大叫。叫声中人影晃动,吴歌,上官怡人已闪电般欺上前来,拳打脚踢,顿时放倒了八九人。一片混乱中,哒哒声杂起,有人扣动了鸟铳板机,但鸟铳惧水,被那百十来斤的酒水当头浇下,火门都已湿了,哪里点得着火。有几把鸟铳火门没有被淋湿,但距离已近,慌乱之中,哪里还有准头,加之吴歌,上官怡人身法奇快,几声枪响都放了空枪,其中有一枪混乱之中更是打在了自己人身上。
“弃枪,用刀。”小仓优四郎猛喝一声,不顾有伤在身,率先持刀扑了上来。其余日本人一见,纷纷拔刀,四面围上。这些日本武士做垂死之斗,个个以命相搏,奈何他们与吴歌,上官怡人的武功相差太远,虽然竭尽全力,仍然无力回天,不过盏茶光景,三十人或死或伤,已躺了一地。
上官连城等上岸的一众水手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听到打斗之声,抢上来看时,胜负已成定局。侯连海刚问得一句:“怎么回事?”只听沈惟敬在后面大叫:“来人啊,有人偷船啦。”
原来这些水手中只有沈惟敬是一介书生,脚力不够,是以远远的落在了后面,却教他看见有人从大船尾后绕出,快步奔向小艇,将小艇尽数推入海中,抢了一艘就走,这才急得大叫。吴歌闻言一惊,急抢步出来,果然看见小仓优四郎不知何时置手下于不顾,乘乱开溜,抢了一艘小艇,正没命介的划桨。
吴歌大怒,急扑上前,抓了一把沙子,扬手掷出。那沙子轻如鸿毛,本难及远,却在他真力作用下,锐如铁砂,发出破空劲响,直袭十余丈外。只是小仓优四郎已走得远了,沙子终究不比重物,十数丈外便已是强弩之末,被海风一吹,扬扬洒洒,飘散入海。
小仓优四郎哈哈大笑,手上没有丝毫停顿,小艇渐划渐远。众人哪里还顾得上追他,急忙各自跳入海中,将散落的小艇拉了上来。诸事停当,小仓优四郎早已跑得只剩下天际边的一个黑点了。
众水手问明事由,无不咒骂。这些水手都是江湖中人,与寻常水手又自不同,怒从心头起之下,便有人恶向胆边生。几个水手转身回到大船一侧,见有受伤未死的日本武士,便提起拳脚,狠狠两招下去,顿时全部了账。
吴歌听到异响,急忙回转身去,叫道:“住手,你们做什么?”
一个水手道:“这些个倭寇留着便是祸害,当然杀了干净。”
吴歌眉头一皱,心道:你们与德川家康私相授受,走私违禁,又何曾干净过。他自小便常听人说起倭寇为祸东南的残暴血腥,所以倒不是同情这些日本武士,只是觉得杀一些已无反抗之力的人,殊非侠义所为。但既已杀了,也不再多加诘难。
沈惟敬哭丧着脸道:“咱们少了一艘艇,这该怎么办?”
他这句话问得是身旁的候连海。候连海却不理他,只是看着远处出神,突然跳了起来,叫道:“不对,不对,这个,大大的不对。”
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上官怡人问道:“什么不对?”
侯连海脸色古怪,望着上官怡人道:“七小姐,你有没有来过长生岛?”
上官怡人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看过海图,依法计算,知道这里有此小岛。”
侯连海喃喃道:“七小姐的算法是极高明的,应该是不会错。可是……可是……这个岛绝对不是长生岛。”
上官怡人一惊,道:“当真?你怎么知道?”
侯连海道:“因为我前后三次去过长生岛,长生岛上哪有这么高的山峰,哪有这么密的树林。这个岛比长生岛大了十倍也不止,它绝对不是长生岛。”
他说得斩钉截铁,纵然博学如上官怡人,一时也懵了,问道:“那……那……这是什么岛?”
侯连海见这位美丽如仙女,尊贵如公主般的七小姐这时心慌之下,殊无素日的冷傲自矜,流露出怯生生的小儿女模样,老侯心中不由又是得意,又是兴奋,不自禁的挺了挺胸膛,道:“这个岛……嘿嘿,我想必不是近海的岛。”
上官怡人瞪大了眼睛,道:“何以见得?”
侯连海道:“我老侯走这条航道有十来年光景了,三山海口左近的岛屿都是小岛,有的不过是礁而已,决无如此大岛,所以它决对不是近海之岛。”
他这番话说完,一众水手已炸开了锅,一人抢先道:“老侯你别胡说八道,七小姐定位之时,大伙儿都仔细看过了,那太阳的位置总是不会错的吧,就算有所偏差,也不至于差得这般离谱。”
七嘴八舌之中,一旁默默无语的吴歌忽然道:“若不是近海之岛,那便是远海的。难道我们不到一昼夜的航行能驶出千里之遥吗?”
他这句话并不是有意之言,只是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但这句话一语中的,无疑点出了侯连海言语中最大的破绽。众人在一愣之后,都哈哈大笑,有人便道:“老候牛皮吹爆了,连吴大人这样的行外人都比你强哩。”
侯连海一时也无法自圆其说,老羞成怒,道:“你们本事,那你们说说,这是什么岛?”
上官连城突然冷冷地道:“管他是什么岛,先填饱肚子再说吧。”一边说话,一边向那艘日本人搁浅的大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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