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下雪天喜收汇款
积野草悲遭磨难
(下)
巧芸大没多搭理,只嚷着要退亲,倪庆山也顾不得别的,只好说歹说地给巧芸大解释着。巧芸大左听右听就是不信,只发着脾气。倪庆山渐有些气了,他说:“想退就退,只要有钱,哪儿还说不上个媳妇子。”巧芸大也跳起来说:“退,退了心闲,财礼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说着他就去取财礼,倪庆山跟上就要接。梦二一看急了,忙跳起来说:“看你两亲家,在干吗呢?”倪庆山不听,就是要接财礼,巧芸大也直往倪庆山手里递。梦二气急了,他一把将财礼夺过去扔柜盖上说:“两个糊涂蛋,都这时了,你们还瞎折腾个啥!”
倪庆山和巧芸大都愣住了。这时巧芸一脸阴郁地进来说:“眼看这时候了,我退了哪有脸见人。我不退!”巧芸大看巧芸又进来打扰,就气呼呼地说:“滚,把你的啥干去,一个娃娃人,知道个啥!”巧芸哭哭啼啼地坐到炕沿上说:“我就是不退。”巧芸大扯着脸怒骂道:“婊子儿吧,不退还由你了。”
梦二重又坐炕沿上卷根烟说:“我觉得娃娃说得对着呢,这婚不能退。你们也不想想,本来好端端的一趟事情,眼望要过了,突然冒出这一头子,你们不觉得蹊跷?要我看,这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散布谣言,想坏了这事,你们这样一来,不正中了人家的下怀。”
巧芸大听梦二一说,似乎明白了些。他嘴上没好说,心里却想着自己果然上了张来福的当。他红着脸慢慢坐到炕沿上,等着看倪庆山的态度。倪庆山说:“张来福给他们顺贵说过巧芸?”巧芸大说:“其实我是诚心想把巧芸嫁给茗波的。”倪庆山说:“我们也诚心想娶巧芸。”巧芸大说:“要这样,这事你就别往心里去,怪我一时糊涂。”倪庆山说:“好事多磨嘛,也没什么,正因为有人作梗,咱们才越要把这事办成,我也不说张来福什么,只让他等着瞧就行了。”梦二一听笑着说:“有你们两亲家的这话就行了,我还有什么愁的。”
倪庆山心里也轻松了,脸上重又现出了笑容。茗波这几天却加了一层心病,他总想不通顾家人为什么要这样折腾。他气恨着顾家,甚至想到顾家门口大骂一通。可那毕竟是顾家。那里唯一能和他联系起来的,就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巧芸。因此,他只能把这些怨气悄悄记在巧芸身上,然后假装安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日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打发着。因班里要订复习资料,每人需交两块钱,这周星期六,茗菡又回来拿钱。见茗菡回来,一家人自然欢心,他们又高高兴兴地度了个周六的夜晚。
和往常一样,第二天天刚亮,倪庆山就起了床。他扫完院子,经营好牲口,就到耳房去抽烟了。等太阳升起老高,他才到西窑门口敲着门喊:“茗波,醒了吗?雪消得差不多了,趁今天没事找着给羊积点草去,那些草看来喂不到过事了。”茗波在里面应着,倪庆山又喊了两声,才转身拾掇手拉车子去了。
茗菡几个也已起来,她们先把伙窑收拾干净,茗菡又去拾掇耳房。茗源和茗茵、茗茹各自爬在炕上写着作业。
茗波洗罢脸,收拾着要走时,茗源收拾起书本,也嚷着要去。茗波好歹留不住,便领上了。于是,茗波、茗源和他大三人拉着车子出了大门。倪庆山帮茗波套好牲口,看茗源坐到车上,茗波在前面拉着驴走上山路,这才进了屋。
不大工夫,茗波妈突听院里“轰隆隆”的响,他忙跑出来一看,却是茗波抱着茗源在跑,嘴里边喊着:“大,快……”
正在耳房炕上坐着的倪庆山一听茗波喊得紧张,也赶忙跳下炕去,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奔了出来。拾掇屋的茗菡和正在写字的茗茵、茗茹也都跑了出来。这时,茗波已抱着满身是泥的茗源跑到了耳房。茗波大、妈惊慌地跟在后面问:“咋了?咋了?”茗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绊了,绊了。”
茗波把茗源放到炕上,茗源闭着眼睛含含糊糊地喊着:“大哥……大哥。”茗波妈跪在炕上,小心地捏着茗源的胳膊和腿。茗波疼爱地抚摸着茗源的头,他已泣不成声了。倪庆山也慌忙抓住脸色苍白的茗源的手,急切地喊着:“源儿,源儿……”茗菡姊妹几个也涌上来,拼命地叫喊着。
好大一会,茗源才慢慢地睁开眼睛,一股泪水顺着眼眶滚了下来。茗波妈见茗源醒了过来,一把抱到怀里就哭。茗菡几个也哽咽着哭了起来。倪庆山看茗源醒了,这才想起来骂茗波:“婊子儿,才多大工夫,就把娃绊成这个样子。”茗波擦着眼泪说:“我也不知道咋的牲口就惊了,拉上车子直往路沟壕里跑,结果路沟壕里连雪带冰的一滑,车子就翻了。”
倪庆山一听,茗源挨绊是因驴把车子拉翻在路沟壕里。他马上想到了纪永奇,想到了纪永奇和张正福女人的风流事。他懊悔自己看到了那一幕。但看已看到了,他也无可奈何,只在嘴里胡乱骂着。
茗波妈依旧跪在炕上,摸着茗源心疼地问:“源儿,你哪儿绊了?”茗源指着右腿。倪庆山忙爬过去,又把茗源的右腿右胳膊挨住捏了一遍,见茗源都没疼痛的感觉,这才把心放了下来。茗波妈见茗源挨绊并没留下什么伤痕,也就把心放下了。但看茗源的脸色,她知道是惊吓所致,于是就说:“恐怕把我娃吓着了。茗菡,你快去拿箩和笤帚,咱们给茗源叫下魂去。”
倪庆山因看茗源不住地发抖,心里也急,又叫魂也是家常之事,就没责怪茗波妈。茗菡看她大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跑去找来了箩和笤帚,茗波妈找来一块红布,嘱咐茗菡看好茗源,自己和茗波、茗茵、茗茹出去给茗源叫魂去了。因她知道倪庆山不信这些,所以也就没叫倪庆山。
倪庆山看茗波妈一伙出了大门,他也没意思地跟了出去。走在坑凹不平的山路上,极目四望,远处山峦叠嶂,有的山头还被雪封着,有的已露出黄土。在那黄白相间的地带里,是一片烟雾般的迷茫,这迷茫里,却渗透着山里人的期望。但那种期望太渺茫了,所以,倪庆山根本不去多想,只领着家人沿路而去。上山不远,他们就来到了茗源挨绊的地方。那辆破架子车还在路沟壕里斜躺着,一根被拉断的套绳搭拉在雪地上,另一根套绳还在驴的夹板子上栓着。那头驴没事似的够着吃路沟壕里的雪。
倪庆山第一个走到跟前,他二话没说,拿起掉在地上的铁锨朝着驴的屁股上就是几下,心里却想着纪永奇。那驴觉得后面有人打,就抬起头拉着斜躺在地上的架子车使劲地躲着。倪庆山觉得还不解恨,就又跑到前面去,一手拉着驴的笼头,一手朝着驴的胯骨又是几拳,嘴里还不停地骂着:“婊子个儿,我叫你给人使坏,若再使坏我两脚踏死你呢。”
这时茗波几个也都来了。倪庆山喊茗茵过去把驴拉住,他和茗波抬车子去了。茗茵接过缰绳,见驴眼睛里的泪水直往出流。她觉得驴也怪可怜的,便用小手轻轻地给它擦了擦泪。等一切收拾停当,茗波妈开始给茗源叫魂了。她边用笤帚轻轻地往蒙着红布的箩里扫,嘴里不停地喊着:“源儿——回来,源儿——回来。”茗茵和茗茹跟在后面轻声地应着:“回来了——,回来了。”
伊人拾零歌曰:笑声,哭声,伤痛总在不言中。茅草屋檐低小,墙里墙外苔痕。风声,人声,抬眼望山数重。
茗菡已在屋檐下来去跑了几回,她焦急地等待着,可左等右等,出去的人连一个都不见回来。茗菡心里想着:这么大时间,是不是又出了别的什么事?
她想去看个究竟,却想着茗源一人在炕上躺着,所以只急得在地上团团转。转了会,又觉心里慌慌的,就跑大门口又够着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看见,于是又进去。进去后,茗菡心里烦躁,就和茗源说话,刚说了两句话,忽听院里一阵沉甸甸急匆匆的脚步声。茗菡以为是应了自己的推测,心里一紧,拔腿就往出跑。大门里迎面进来的却是富梅,倪茗菡捂住狂跳的心说:“小丫头片子,你干吗跑这么急,往死里吓人啊?”
富梅也没多理,只喘着粗气问:“菡姐,倪家婶子在吗?”倪茗菡说上山去了。富梅二话没说,掉头又往出跑。倪茗菡圆瞪着眼睛盯着慌慌张张往出跑的富梅的背影,心里想着:“莫非熊家又出了事?这究竟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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