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公子一行伴随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与脚步声,终于绝尘而去。方才他们跋扈嚣张不可一世,这才过了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却已经如同被痛打的落水狗一般落荒而逃。客栈众人无不感到胸中大快,一片欢呼声中有人不住的举杯痛饮。有许多豪杰都在自己座位上遥向莫隐阳举杯,莫隐阳一一回敬。
但他心里想的仍然与那少年有关,自己的差事其实可以从这少年身上办起。否则按江湖上传言,万灵庄的那些个奇门遁甲的迷阵,自己要如何是好?当下思虑了片刻,想到这少年豁达爽朗,颇有豪杰之气。索性也不再顾虑太多,直接便端着酒碗到了那少年的桌旁。大大咧咧的坐下,举杯朝他道:“在下莫隐阳敬你一杯!”
其实此时那少年也对莫隐阳有了许多好感。他看到客栈众人面对那年轻公子一行的荒唐嚣张的行为时,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为这小女孩说一句话。只有莫隐阳敢做这出头之鸟,厉声呵斥这些恶奴。见他言行磊落,颇有豪侠气概,心里也起了敬佩之意。他极少与外界的人有所交集,在师门时自不必说,但出师之后也一直随着二哥住在一起,虽然不像二哥那样从不下山,但也是极少与人见面的了。今日所见,完全没料到这些人如此冷漠懦弱。他只受师兄们的影响,要做一个行侠仗义的男子汉,是以对客栈众人的行为十分不屑。但惟独对莫隐阳另眼相看,只是他很少与外人打交道,即使想去跟莫隐阳攀谈,也是难为他了。所以莫隐阳此刻主动过来敬酒,他也毫不推辞,举碗便与他对饮。
其时万灵庄一行人和那个女孩都还在这少年旁边,但这少年浑不在意,连饮三碗。莫隐阳看他爽快潇洒,自己也不肯认输,也连饮三碗。那少年笑道:“你很好,我很佩服你。”他很少与外人接触,所以不会外人那些礼数,讲话也没有莫隐阳那么礼貌周到,只会直来直去。“我叫林一。树林的林,一条道走到黑的一。”
莫隐阳看他言语中没有丝毫礼数可言,却觉得这少年性子直白,根本不以为意。但见他这样介绍自己,不由觉得好笑,道:“怎么自己说自己一条道走到黑的?”
那个叫林一的少年笑道:“我三个师哥都这样说我。”
莫隐阳现在虽然知道他是万灵庄的“四公子”,而自己的差事与他有着十分重要关系,本是问的越清楚越好。但是莫隐阳现在觉得这少年年纪轻轻有如此豪杰风范十分不易,觉得他十分对自己的脾胃,能称的上“意气相投”四字。是以索性坦诚相待,也不绕弯子探听了,直接说道:“你是万灵庄的主人么?”莫隐阳看他不拘礼节,言行随性,自己也懒得拘泥于那些什么礼数,干脆也直来直去的说话。
林一笑道:“我可不算,我二哥才是主人。”刚才他怒发冲冠之下出手逞凶,着实是技惊四座,意气风发。但他终究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加上生性淳良,此刻又对莫隐阳颇具好感,是以说话时完全没了刚才那股凛凛煞气,却是孩子心性显露无疑。
莫隐阳道:“那你能带我上万灵庄去么?我想见你的二哥,唐荒唐庄主。”
换做常人,林一肯定不加理会。万灵庄岂是想上就能上的?但是现下林一对莫隐阳另眼相看,加上他又是那种率性而为不谙世事的人,觉得莫隐阳与自己意气相投,怎么反倒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林一心想:反正带他上山去,二哥见不见他,也不关我事了,只当是一个客人来招待,想必二哥也不会见怪。于是便笑道:“带你上山不难,但能不能见到我二哥我可不能保证了。你可别见怪。”
莫隐阳拱手道:“哪里话,莫隐阳已经感激不尽了。”
林一笑笑,又举起碗,与他碰饮了一杯。
此时那个出面把那小姑娘领回来的老婆婆却看得清清楚楚。自己这个少主人生性淳良不谙世事,岂能分辨这莫隐阳是好人还是歹人?自己可不能让少庄主上了人家的当。方才看莫隐阳出手救人,这老婆婆其实还对莫隐阳颇有好感。只是万灵庄素来不接待生人。即便要有,也是庄主亲自下名帖请来的。庄中家奴都知道轻易绝对不能带人上万灵庄,见莫隐阳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心下突然警惕起来。但林一已经答应了人家,自己也不能让公子失了面子。当下缓缓道:“四公子,庄主有过吩咐,不能随便带人上庄。如果四公子想带朋友上去,由奴才们先请示一下庄主可好?”
林一怔了怔,仿佛觉得这婆婆说的有道理。点头道:“恩,二哥不让带生人。可这位莫大哥行侠仗义,我很是佩服。婆婆,二哥不是常说要我行侠仗义的么?如今有了个榜样,带上山让二哥见见,说不定二哥也与莫大哥投缘。”
婆婆道:“莫大侠乃是江湖成名的豪杰,孤老婆子自然是佩服莫大侠的。只是碍于庄主吩咐,除了什么差错可都是老婆子的责任。四公子好歹体恤一下我们做下人的。”
林一想了想,觉得老婆婆说的很有道理。他受三个师哥影响甚大,最近三年与唐荒朝夕相处,受他影响,待下人也十分友善,从不加以为难。见婆婆这样说,便不好再任着自己的性子去,但是自己已经答应了莫隐阳了。他心里想:大丈夫言出如山,怎么说了还能反悔?当下踌躇不决,眉头微皱。
其实那老婆婆话中之意乃是担心莫隐阳是心存歹意之徒,上庄去恐怕是别有企图。而且这老婆婆是万灵庄的家奴,早就对少主人的脾气性格一清二楚,林一头脑简单,什么事都想不到深处。她怕林一着了人家的道,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莫隐阳玲珑剔透的心思,如何听不明白?当下就要申辩:“我....”话刚出口,心中猛然动念:我本无歹意,大丈夫行事磊落,她信不信,又与我何干,何必为自己从未想过的事情辩解?想到这里,话到嘴边便即改口,“这位老人家如何称呼?”说着站起来,向着那老婆婆说道。
那老婆婆连忙一躬身,道:“孤老婆子姓孙。”
莫隐阳拱手道:“孙婆婆,既然您不欢迎,那让林一小兄弟把信带给唐庄主也是可以的。”
孙婆婆见他这样说,更是认定莫隐阳别有用心。抱定了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念头,心想:我家庄主是你想见便能见的?但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不失礼数:“莫大侠哪里话,孤老婆子很是敬佩你的为人,岂敢疑多疑?只是碍于庄主之令,不得不如此。我家四公子为人耿直不藏心事,庄主特别吩咐让我老婆子留神着点,莫大侠好歹体谅则个。”
莫隐阳听她嘴上礼数周全,但话中暗指的无一不是说他莫隐阳“心存歹意”。莫隐阳看的明白,这个四公子林一的确不善心机,但是这孙婆婆却不是省油的灯。心中不禁一阵烦闷:我死里逃生到了这里,无非是想完成恩人所托,却还要来受别人疑心。想到恩人,莫隐阳心中豁然一动。
林一虽然生性心中不爱藏事,与“尔虞我诈”之事知之甚少。但孙婆婆话里带刺让他听得有些不舒服,便笑道:“婆婆,您多心了吧。莫大哥是个磊落豪杰,哪里会心存歹意害我?”
孙婆婆言语犀利极是干练,但对林一却十分尊敬,忙道:“是,最好是孤老婆子多心了。”她这么说,其实还是在说:我还是不放心。
莫隐阳知道这孙婆婆多半不会相信自己,虽然不会直接反对林一的意见,但是一定会横加阻挠。方才听她疑心自己的莫须有罪名,自己已经有些气闷,莫非还要受她冷言冷语?莫隐阳心中冷笑一声:莫隐阳可是光明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若不是恩人所托十分重要,莫隐阳岂肯背着莫须有的罪名?莫隐阳想到林戍,心中一动。他方才听到林一说的“三个师哥”,便即寻思:唐荒想必是他的二哥了,恩人是唐荒的师哥?但是想想莫隐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这少年方才出手惩凶时所显露的武功高强,定然在自己之上。虽然只是向前踏了几步,也只是吓倒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奴仆。但是莫隐阳瞧的分明,如果自己与那仆人易地相处,未必来得及在林一冲到自己面前时有所反应。这林一武功高强,而恩人却是半点武功也不会的“游医”。说什么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出于同一师门。莫隐阳虽想通这一层,但又觉得:既然恩人让我向万灵庄庄主求救,而这林一又是唐荒的师弟。那么多少也与恩人有些关系了。当下便道:“林公子,你认识林戍这个人么?”
此言一出,林一却脸色一变,陡然紧张起来。这下远出莫隐阳预料,林一语气急道:“我自然认识,他是我的大师哥。怎么,你也认识他么?”
莫隐阳听见这话,心中好生不解。恩人居然确实是林一的师兄,而且似乎还在万灵山庄主之上,因为林一称唐荒为“二哥”,而称林戍为大师兄。这一下他怎么也不能明白,恩人这完全不会武功的人怎么会是林一的大师兄?便道:“我认识,我此趟来万灵山庄找唐庄主,正是与他有莫大关系。”当下便把林戍托镖,路上遇劫等等事情捡要紧的说给他听。林一越听脸色越是紧张,待得莫隐阳说完。林一方才问道:“你说我大师哥让你来找我二哥去救他?”
莫隐阳听他语气中竟有许多不相信,也不由得心中不解。同门师兄弟,互相帮忙有何不妥?他为何不信?当下也懒得解释,拿出林戍给他的锦囊,递过去。林一接过翻看那张纸条,双手陡然一震。脱口而出:“是大师哥笔迹,是大师哥笔迹。”语气中激动难抑,显示十分兴奋。但片刻之后,林一又紧张起来,放下纸条,问道:“我大师哥遇到什么危险了么?”
莫隐阳点头道:“恩人十分紧张着急,看样子是遇到**烦了。他曾与我说过这趟镖关系到他身家性命。”
林一眉头渐渐皱紧,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方才喃喃道:“怎么会.......是谁才能把大哥逼到这种地步?”
见他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跟莫隐阳说话,莫隐阳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话。但他听得林一这样说,又不由得奇怪,恩人的确心思机敏,但终究只是不会武功之人,若有武功略有些修为者想杀他,实在不费吹灰之力,又有何难?他心中一动,想到:莫非林戍原本有武功,是到后来才被废的?他对此事十分好奇,不由得问出:“莫非恩人习过十分高强的武功,常人不是他的对手么?”
林一摇摇头,说道:“不,大师哥没有练过功夫。倘若他练了武功,那便绝无可能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莫隐阳又是一愣,心中想到:任你练再高强的武功,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岂能把话说得这么绝?但见林一神色郑重,十分认真。竟不由得信了几分。那孙婆婆突然插话:“四公子,据老婆子看。此事事关重大,是否要先回去禀明庄主,再做定夺?”
林一仿佛如梦方醒,笑道:“对啊,应该先回去告诉二哥,让他来拿主意。”说着就站了起来,很是着急。对莫隐阳道:“我们一起去吧。”
莫隐阳心想:既然你们疑心我别有用心,那我为何还要跟着你们?反正恩人之托已经完成了。当下正要说话,忽然转念:自己怎么这么小心眼,还跟一个老人家计较,随即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孙婆婆其实刚才劝林一小心纯是一片好意,并非单单针对莫隐阳。刚才听到他们的言语,又见林一突然着急起来。虽然不知道“林戍”是何许人,但听林一一口一个“大师哥”就知道这人非同小可。孙婆婆一家是唐荒最初的家奴,是唐荒和林一救下的逃荒的难民,收容进庄,虽然名义上是仆人。但其实无论家中下人还是唐荒林一,都对她礼敬有加。她自上庄始,就知道唐荒和林一还有两个情同手足的师兄弟。虽然从来不多口询问,但在庄上时,总听得林一叫唐荒“二哥”。孙婆婆感念他的救命之恩,对唐荒奉若神明,言听计从。听得唐荒只是“二哥”,而那个什么林戍竟是大师哥。当下立即明白事情非同寻常,也不敢再多加阻拦莫隐阳上山。见莫隐阳这样,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言语冲撞了他,使他不悦。连忙道:“孤老婆子一时嘴快,莫大侠千万不要见怪。倘若因为老婆子多口坏了庄主的事,那老婆子真是万死莫赎了。”
莫隐阳本来是不拘小节的人,又听得孙婆婆好言道歉,也想亲自上山面见唐荒,亲自传话,才算是完成了恩人所托。当下便道:“孙婆婆哪里话,莫隐阳岂是这么小器之人。”
林一连忙道:“那就别说那么多了,赶紧上山去吧。”他现在听闻大师哥居然遇到如此凶险,实在是一刻也耽搁不得,心急火燎的要回去跟唐荒商量。莫隐阳也不再说什么,一行人上了马车,向着郊外的万灵山庄驶去。
此处距离万灵山脚下尚有一段距离,莫隐阳和林一同乘一辆车。莫隐阳此时坐在马车之中,突然想起了这几日的事。似乎此刻终于告一段落了。不由心情放松下来,与林一攀谈。林一也本来是个极其随意的人,两人便在车上聊起天来。
但林一心中还是挂念林戍,三句话不离莫隐阳此行的具体事宜。莫隐阳便一一解答。但说到那白衣人和青衫人时,不由得感叹:“莫隐阳做了镖师十多年来,从未遇到过武功如此高强的人。唉,过去莫隐阳当真便如井底之蛙一般,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林一见他说得那两个人如此厉害,却没有莫隐阳这种感慨。反而十分兴奋,问道:“那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莫隐阳摇摇头:“不知道。”
林一似乎颇感失望。莫隐阳看他神情,不由暗暗好笑,这少年竟然觉得遇到越厉害的人越好。他忽然想起白衣人掌毙那黑衣首领之前,他们的对话。什么“风魄”,“火魄”,“风神之境”。一概不知。莫隐阳自问也算有点见识的人了,于武功一道,又是浸淫数十载。并且总认为自己“九转”功力已然天下独步,哪里料到竟然在这黑衣首领和白衣人手上连载跟头。但想到恩人既能看出自己的九转真气,而林一是他师弟,并且武功高过自己,说不定会知道这些事。当下便把自己疑问说了出来,想知道“风魄”,“火魄”之流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一听了,倒不以为意,笑道:“你会使九转?”说着便伸出手来,示意莫隐阳的手也搭在他的手上。
莫隐阳见他架势,立刻就知道他想考校自己功力。心想:难道莫隐阳这事还有什么好瞒你的吗?这还要试过?你不信便不信罢。当下道:“你若不信,我也不必勉强你信。莫隐阳从不骗人。”
林一知道莫隐阳误会了,只是这事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得清楚。只好如实说:“莫大哥别误会,我可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得明白,只怕有些话说了你也不信。你把手搭上来,运气冲过来,我才好对你说明。”
莫隐阳看他说的真诚,心中又着实对这事好奇,于是便搭在他手上。只感觉林一手上传过来一股微微发热的真气,当下立刻运出九转功法,激起真气回击。哪知道自己的真气刚刚逼过林一手掌,可立即又被林一逼了回来。心中不禁一震,他看林一神色不变,似乎很是轻松。方才自己未尽全力,但是也有了七成功力。若要逼回同样的真气,自己可以做到,但是绝对无法像他这般举重若轻。于是便收回真气,林一也立即撤回自己的真气。说道:“莫大哥,依你看我和那两个怪人的功力,谁高谁低?”
莫隐阳道:“我没和他们比过内力,没法判断。但看你们都能这么轻易的胜我,想必是不相上下的了。”
林一听他口气,就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冒失了。习武之人,特别是想莫隐阳这种颇有修为的高手,对自己的功夫都是十分自信的。但是自己欲显摆一下武功,竟然刺激到了莫隐阳。莫隐阳又想起那两个怪人,觉得自己的武功居然如此不济,几日之间接连受挫。连这林一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都远胜于己,不由得又心灰意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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