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梨玉点头,说道:“我和林一相遇实在是十分巧合。当时我家因为是仕宦家庭,并不用纳税,所以在乡下很多人都会把田地记在我家的名下种地,借以避税。而每夏秋两季家里都要派人往乡下去收租。本来不该女子去的,但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出家门,就强行跟着一起去收租了。
林一就是那时候遇见我的。当时佃户抗租,好几个村的人聚集起来要求我们减租,我们没有家里长辈的话,怎么敢轻易答应?于是那些乡民就把我们团团围在村口,看这些人的架势是随时都可能动手,非逼得我们当场答应减租不可。我们带的下人又不够,正面冲突我们肯定占不到便宜,这些乡民也是看着我们一行人中有好些女眷,才敢如此嚣张。
我们据理力争,可那些人哪里肯真正跟你讲理。当时佃户们说,让我们的随从选三个人出来跟他们比试摔跤,如果我们能赢就放我们走,如果赢不了就只好答应减租。
可是那些下人哪里是这群蛮牛般的乡民们的对手,没三两下都输了。于是便被逼着在减租的文书上签字画押。我当时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情形变得越来越糟,那群乡民中似乎有领头的,看见我们几个女眷,竟然大言不惭的要我们留在这里当什么‘丫鬟’。可笑这些人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我气急了正要说话。忽然我身边常来收租的一个老人告诉我,这群乡民有点不对劲。他们不是这个村的人,他过去来收租从来没见过这群人。
这一下我才开始留心,虽说村民每天种地辛苦,身强体健,但绝不止于这么霸道不讲理。而且我仔细看时这伙人身上都有隐隐的煞气,根本不像是普通百姓。难道说是哪路的响马草寇占了这几个村子,寻了减租的由头来跟我们为难?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忽然这群乡民自己开始阵脚大乱。因为他们人多,我们看不到他们后面的情形,只听得一阵大乱。这群人便弃了我们围了过去,我们仔细看时,他们似乎把一个什么人团团围在当中,却不断有他们自己的人被扔出来。我们正奇怪时,突然听到这群乡民的头领大喝一声:‘都给我闪开!’。
这时人群分开,我才看到他。”
说到这里,荆梨玉停了下来。萧然此时看她脸色微红,似是激动似是紧张,仿佛回忆让她回到了当初和林一初见的场景。荆梨玉语气稍稍有了变化,继续说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林一。他背着一个很长很大的包裹,大约有他自己大半身高。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的刀。
但当时我们看到是这样年轻的男子时,都有些惊讶失望。因为这个男子虽然愿意拔刀相助,恐怕看他年纪也断不是这帮假扮成乡民的草寇的对手。那首领见林一这么年轻,也是毫不在意,但刚才好几个人都被他单手扔了出去。可见其极有可能天生神力。于是便听那首领大声说:‘小兄弟,我们见过面吗?’
林一面无表情,但眉宇间怒气勃发,沉声道:‘没有。’
那首领道:‘那你为何要与我们为难?’
林一仍然语调不变:‘那你为何要与他们为难?’
那首领此时和林一说话,只是想分他的心,早有几个人提着刀绕道林一身后,趁林一说话时忽然跃起一拥而上。那首领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拿手一招,所有人一起扑向林一。
我早已发现了林一身后的那几个人,生恐他被暗算,连忙喊道:‘小心身后!’。”
说到这里荆梨玉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萧然。萧然便道:“不必担心,这样的人伤不了他。”
荆梨玉笑道,“没错,后来我才知道他武功高强,可当时确实吓人一跳。那后面几个人提刀要暗算他,我话才出口,就看到他身影一闪,发生了什么我都没看清,那几个人就被扔了出去。而等我回过神来,林一仍站在那里。
这群人都被这忽然一下吓呆了,本来要扑上去的人硬生生顿住了。林一也不说话,猛地就冲上前去擒住了那个首领。林一身材本就高大,他抓住那个首领的衣领,像提小鸡一般提了起来。”
说到这里荆梨玉脸色十分兴奋,几乎就要欢呼雀跃一般。可见当时林一以雷霆之势突然制住这群响马的情形,在她心里刻下了深深地烙印,以至于现在说起来宛如亲临。
萧然点头道:“首领被拿了,那这群人也就束手就擒了吧?”
荆梨玉道:“对,后来才知道这里的乡民都被他们关了起来,只为了像我们家要钱要粮。只是一群响马而已。”
萧然道:“后来你们便一直同行?”
荆梨玉点头,说:“半年后皇宫要选秀女,各个在职官员的家眷,凡是适龄女子都要前去。我不想去,但若等到那时恐怕身不由己,而且会牵累到家里。只好提前跑出来,现下离选秀还有半年之久,管束也没有那么严。”
萧然不禁失笑,没想到这女子也是离家出走,而且理由让人哭笑不得,选秀尚有半年之久,未雨绸缪也太早了点。不禁微笑道:“选秀半年后才开始,难不成你要半年不回家?”
荆梨玉脸色颇不自在,道:“半年不回家有什么要紧,要是被选进皇宫里才是毁了一辈子。”
萧然笑意更浓,荆梨玉被他这样笑看着脸色越发不自然。但萧然只停了片刻就说道:“那后来你说你们被追杀,具体是怎么回事?”
荆梨玉想了想,道:“这个根本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会武功,林一怎么跟那人打的我都看不懂,只不过即便我看不懂,也能看出每次都是林一竭尽全力,而那人泰然自若。并且那人似乎一直不愿对林一痛下杀手,否则我们断断到不了京城。”
萧然心下暗惊。自己与秦良相斗也好,跟那个‘纸人’相斗也好,都是不相上下。但听荆梨玉的描述,他们遇到的人武功远在林一之上,这也意味着远在自己之上,同时因为大师哥不习武,唐荒的武功也比自己稍有不如,那么也就是说这个人无论对上他们四兄弟中的任何人,都是同样的结果。
看着萧然微微出神,荆梨玉道:“萧王爷,你可看出来有许多疑点了吗?”
萧然摇头,道:“你说就是。”
荆梨玉道:“我想凭我一人,无论怎样恐怕也很难把事情想明白。还有很多地方只有你和林一作为当事人才能想到的,你知道吗。”
萧然一怔,他何尝不懂荆梨玉话中含义,不禁有些惭愧。这些事情诚然跟荆梨玉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很明显聪颖天生,所以能从这些事情里看到很多他看不到的东西。然而事情总归是冲着他来的,想要别人帮忙,自己就必须先坦诚。
想到这里,萧然反复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沉默,要主动去做些什么。思索了片刻,直视着荆梨玉道:“多谢姑娘提醒,如有我能做到的、想到的,一定坦诚相告。”
荆梨玉微微点头,脸色比先前缓和了许多,道:“你到底长林一几岁,好歹还懂点道理。”
萧然失笑,这荆梨玉自从见到他开始就一直不断地将林一和自己作比较。难不成自己在别人眼里和林一这样的莽夫是一个德行?
荆梨玉正待往下说,却忽然好想想起什么事了一般,道:“你的总管不是去找那个卢燕妮了么,怎么找了这么半天?”
萧然方才发觉,随即对高平道:“你去看看。”高平连忙领命去了。
没一会高平飞跑回来,后面带着成爷,成爷见了萧然先行了礼,道:“公子爷,方才老奴带卢燕妮来了门前了,却听到这位……”说着看了一眼荆梨玉,荆梨玉笑道:“我姓荆。”成爷方才继续说,“听到这位荆姑娘的话,便负气回房了。总是老奴之前惯得她没规没距,公子爷切莫着急,容老奴再去劝劝。”
萧然莫名,听到荆梨玉说什么了?疑惑地看了一眼荆梨玉,荆梨玉冷哼一声:“竟如此矫情,无非是听得我说她嫌疑,便惺惺作态!”说罢看向萧然,“萧王爷看到了吧,这就是第一个疑点。”
萧然虽然不解,但也知道自己不如她机智善辩,便只好听着。
荆梨玉道:“按时间的顺序,慢慢梳理这些事情。想必卢燕妮被你的大总管救起,是发生得最早的吧?”
萧然道:“应该是。”
荆梨玉道:“刚才你也听到了,她不管如何矫情也好,在名义上还是你府里的丫鬟。一个丫鬟就敢在主人召她时公然抗命不从,这就足以证明她出身特殊。”
萧然道:“这有什么可以证明的。在我的府里这些规矩本就松散,我向来不追究的。”
荆梨玉冷笑道:“你不追究那是你的事,但说你府里规矩松散我看不然。你的大管家替你管理得阖府井井有条,规矩严是肯定的。”说罢看向成爷,“老人家,我说得对吧。”
成爷看向萧然,点头道:“姑娘此话不错,我们家公子爷待人宽和,但好歹是王府,没有规矩是不成方圆的。”
萧然见成爷如此说,只好道:“那又如何,她不过二八年华,率性无知也还是有的。”
荆梨玉笑道:“率性无知?好,就算她率性无知。但平时和你们相处可以不拘形迹,但为何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恕我直言,江南荆家朋友也不少,我自小接触的女孩也都是非富即贵,这样年纪的女孩你说她丝毫不懂事,那是不可能的。”
萧然微微皱眉,说道:“我实不知这和她的身份有什么关系。”
荆梨玉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这样的女孩只不过是被家里惯坏了罢了。她在家里就是大小姐,说不定从没人管她,到了你这里当丫鬟,你不管规矩,你的大管家又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当然就让她保留了在家里那一套做派。”荆梨玉本来一直看着窗外,此刻却盯着萧然,语气虽轻柔却十分坚定,“只是被惯坏的大小姐几乎每个富贵人家都有,也没什么奇怪的。但她的义兄却是武功高强不下于你,而且她很明显还和追杀你和林一的那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就说明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小姐,她的那个‘家’,就是要追杀你们兄弟四人的那个‘前所未有之强敌’。她自己也一定是那个‘家’的十分重要的成员。”
这段话真有洞穿七札之效。萧然心里的那一团迷雾仿佛被这这些话雷霆一击,瞬间清楚了许多。荆梨玉的话确实都说得在理,无可辩驳,便道:“我看她不像是有心机的……”
荆梨玉道:“就冲她刚才能够负气不来见你,足见她只是被宠坏了的大小姐。心机恐怕也谈不上,但她身份必定不一般。”
萧然微微点头,仔细回想几日前与秦良的交手,以及那十分简短的对话。道:“这是第一个疑点,但还是什么也说明不了。”
荆梨玉也点头道:“光是这一点确实不足为据。还有第二个疑点,就是林一所走的路线。”
萧然奇道:“这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荆梨玉说的口渴,自顾自的倒了杯水,喝了说道,“万灵山庄离京城不远,最多不过三五日的路程。何况以当时情况之紧急,自然应该直接奔赴京城找你。但林一却先去了杭州,取道山东来的京城,足足绕了一大圈,行程也延长到了一个月。这不奇怪吗?”
萧然恍然,荆梨玉家在江南,林一怎会平白无故和她在她家的佃户处相遇。细想片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这必是唐荒的安排。”
荆梨玉道:“对,正是唐荒的安排,但理由是什么却没和林一说。萧王爷认为这是为什么?”
萧然斟酌着道:“林一素来不藏心事,率性而为。唐荒应该是担心告诉了他太多反而无益,索性就告知他做法而不解释原因。”
荆梨玉赞许地笑道:“孺子可教,萧王爷果然天资聪颖。那王爷认为究竟是为什么唐荒要让林一绕路呢?”
其时成爷和高平都侍立在侧,被荆梨玉这样调侃,萧然不免尴尬,听她又问,便道:“那时唐荒看到大师哥这封信,一定是猜到了已经有人跟着莫隐阳到了万灵山庄,或者说早已盯上了他们。都已经不甚安全,所以想让林一绕道。”说到这里,萧然停顿了一下,“很显然对方对我们兄弟四人了如指掌,对方肯定也还能找到我。唐荒让林一绕路,又有何用?”
荆梨玉笑意更深,道:“萧王爷果然厉害,能见到这一层,足见你和林一那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不同。”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