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隐到了潜龙峰时已然日落西山,当下安慰罢关羽,便就趁着天色未黑开始搭建起简单的帐篷来,而这些东西,他的筐中都有,所以不过片刻就已在离那瀑布两百步远的地方将帐篷搭了起来。既已有了栖身之地,公冶隐又去潭中捉了两尾肥美的白鱼,接着生起火来,烤得外酥里嫩,与关羽两个人一人一条,吃得不亦乐乎。
吃罢烤鱼,公冶隐从筐中拉出一条颇是宽大且已修剪纫好的黑色大氅,当下扔给关羽说道:“山中夜里风寒,一半铺在地上,一半裹住身子再睡。”关羽接过大氅,抬眼看了看公冶隐,转而问道:“那你呢?”公冶隐闻言哈哈一笑,随即敞开前襟,让宽厚的胸膛坦露在风中,大笑说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身子壮健,莫说这山风,就是再到那瀑布里游上一遭,也冻不坏我。”话音落下,公冶隐将白日里挑担子的那根竹竿拿了过来,继而用力插入土中,又再说道:“今天天色晚了,明天睡醒之后,我们搭间竹舍,到时就用这竹杆作承柱。”
关羽披着大氅本来已是进了帐篷,但见公冶隐还在忙着收拾,却又从帐篷之中钻了出来,随即看着添柴将火烧旺的公冶隐,轻轻开口问了一句:“你的手还疼吗?”
公冶隐漫不经心地扬起手来摇了一摇,头也没回就答道:“这算不了什么,比这更重的伤我都受过。”关羽闻言当下又再问道:“以你的本事,为什么会让我咬得手掌流血?”
公冶隐闻言转过头来冲着关羽笑了一笑,随即自顾自地收拾筐中之物,却没理会关羽。见此情形,关羽脱下身上的大氅,走到公冶隐的身旁,又再问道:“为什么?”
公冶隐此刻已是收拾好了手头的东西,随即坐在篝火旁边,用树枝拨了拨火堆,随即看了一眼关羽,笑着说道:“其实很简单,我不想你没牙啃鱼。”
“你可以告诉我真正的理由。”关羽听到这个答案,朝着火中添了些枯枝,开口又道。
“你为什么说话就不能像个正常的七岁孩子,总跟历尽沧桑的古稀老人一样。”公冶隐闻言不禁瞥着关羽苦笑了一声,随即将手中拨弄火堆的柴枝一扔丢进火中,随即说道:“其实不为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和我小时候很像。”话音落下,关羽望着公冶隐,隐隐觉得在这个健壮魁梧、生性乐天的的身躯之下必定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唉,天晚了,挑着你赶了一天路,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公冶隐道罢之后,自言自语了一声,当下就这么躺了下来。却不料公冶隐刚一躺下,就听旁边的关羽问了一个令自己为之一惊的问题:“身具重瞳的你,究竟是谁?”
公冶隐虽然闻问一惊,可是却没起来,只是以臂枕首,开口向关羽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面一定已有猜度。不过我想你好好考虑一下,是不是一定要证实呢?”
“是。”关羽果然依照公冶隐的话想了一想,随即却还是道出了一个求解的肯定答案。
“想知道的话,就乖乖过来坐下。”公冶隐知道迟早得要告诉关羽自己的秘密,于是听到了关羽肯定的答复,当下坐起身来,朝着旁边的草地拍了一拍,接着徒手伸进火里,将架起的树枝又拱高了些,霎时间火焰冲天而起,甚为壮观。
待得关羽走过来与公冶隐相邻而坐,公冶隐已是将手从火中抽了出来,随即向关羽晃了一晃,但见那只手掌除了皮肤稍微红些,一点焦灼之伤都没有。不过见此情形,关羽的面上也没有露出半点惊异之色,只是盯着公冶隐,等他言归正题的答复。
“想炫耀一下都不行。”公冶隐见状故作生气地闷哼一声,随即侧首望着关羽道:“其实我知道你已经猜到我的身份,只是想让我亲口承认,好追问我的往事。不过我也想知道你心里的答案是什么,这样才算公平吗。”
“好啊。”关羽闻言点头道了一声,随即望着燃烧的火焰道:“据《史记》记载,身具重瞳者,只有苗舜与项羽,而你复姓公冶,公冶者,‘工页’矣,所以你真正的姓氏应该是项。”
“好。”公冶隐闻言点头赞了一声,随即沉声说道:“我本名项楚,是项羽的嫡亲后人。”
关羽虽是心中早已猜度,也几经证实,但听公冶隐亲口承认道出,还是禁不住兴奋地将头一抬,站起身来脱口说道:“果然如此。普天之下,身具重瞳,唯项氏一脉。”
公冶隐见关羽如此激动,反而摇了摇头问道:“听见‘项’这个姓氏,你何以如此?”
关羽站起身来,火光下眼中闪烁着异彩,大声说道:“当年西楚霸王横空出世,推翻暴秦,乃是无双的真英雄;他纵横疆场,俯视群雄,更是绝顶的大人物。他……”
“那又能怎么样?要是他真的如你所说那般能耐,为何最后他会被刘邦打败,饮恨乌江呢?”就在关羽越说越是亢奋之际,公冶隐却是忽然冷冷地打断其道。
关羽闻言愣了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握拳愤恨道:“时不利兮,天不与我,非战之罪。”
话音落下,公冶隐冷冷一笑,随即站起身来仰天长啸,顿时震得鸟兽惊起,横冲四飞,乱作一团,而关羽被公冶隐啸声一震,也是心慌意乱地晃了一晃。
待得公冶隐收住啸声,当下又再冷冷说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为什么一定要找那么多的借口去开脱?我先祖究竟是败在天命之下,还是输给了他的对手刘邦?到了现在,难道你还认为他是因为天命而注定走上那条不归路吗?”
关羽闻言直将拳头攥得更紧,颤抖着身体道:“若非霸王当年一念之仁,顾及兄弟情谊,鸿门宴上就已取了刘邦的性命;彭城会战,三万楚军围歼五十六万汉军,可惜又是功亏一篑;已是定约平分天下,楚河汉界,刘邦出尔反尔,又猝然袭楚,仍然不敌,可是天命在汉,刘邦再次大难不死,割地联合韩信、彭越,以百万兵马十面埋伏,这才打败西楚霸王。这难道不是天道不公?如果霸王他……”
“没有如果,历史只有一次,那就是我先祖输了,刘邦赢了。如果将我先祖的失败归罪于天道不公,那么他如何能够在巨鹿一战击溃强秦主力;为什么能够数次以少胜多击败刘邦;又为何能一生七十余战而不败?你心中如果认为是上天在操纵你的命运,索性在家中求神祈福,又何必来这山中进行那未知的修行,追寻解除三世诅咒的能力?”没等关羽道罢,公冶隐猝然再次将之言语打断,随即一口气说了许多,亦是直视关羽双目,要其回答。
关羽听了公冶隐的话,一时哑口,随即坐了下来,眼睛看着篝火堆里熊熊燃烧着的烈火,低声道:“英雄无泪、枭雄无情,纵然他是败了,可他还是英雄。”
公冶隐走到关羽的身旁,轻轻地抚摩其首又道:“当个英雄很累,不但束缚于事、受制于人,而且还心有羁绊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英雄的一生,总是太多牵挂。”
关羽将头仰起,望着无尽的苍穹又道:“那么成为英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会怎样呢?”
公冶隐闻言笑了一笑,随即屈身坐到关羽身旁,勾着关羽的肩膀,在其耳旁悄悄道:“痛苦并快乐着,而且有时侯,你必须做出牺牲,这一生会很辉煌,也会很短暂。”
关羽闻言当下什么话都没说,只将双手扣在一起垫于脑后,仰身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这才对公冶隐道:“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做出牺牲时,我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呢?”公冶隐闻言笑了,并排躺在关羽的身旁,继而面朝天道:“除非你做个无名英雄,与我一般,孤身一人,独来独往,了无牵挂。”
“你真的是了无牵挂了吗?你可是项羽的后人。”关羽顺手拈起一片落叶,随即轻轻地吹了口气又再问道。公冶隐见状一口真气鼓出,登将落下的树叶又再吹起,这才说道:“就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我已经做了许多我并不愿意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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