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山河易碎 身世浮沉（1 / 1）

第七回山河易碎身世浮沉

穆重阳忽然仰天哈哈大笑，笑得众人一阵错愕。郭药师怒道：“你笑什么？”穆重阳道：“我笑你们井底之蛙，鼠目寸光！”他背负双手，一付成竹在胸之状，侃侃而谈：“不错，药房的药材全是我毁的，丹房的药也都是我烧掉的，可是，请问郭师兄，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郭药师骂道：“你这小贼发起疯来，什么事做不出来。”天门子喝道：“休听这小畜生胡说八道，拖延时间，来人，快将他拿下！”穆重阳大叫道：“掌门师兄若再相逼，我便从这里跳下去。日后祖师爷问起，在场数千双眼睛可以做证，我是被掌门活活逼死的！”说罢，一只脚抬起，作势要跳。天门子方才在气头上，恨不能将穆重阳碎尸万断，此时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暗道：这小畜生若真死了，师祖问起来可没法交待。只得强压怒火，道：“你有什么话，且说来听听。”

穆重阳暗自得计，收掇起嘻皮笑脸神态，对着对面数千道士施礼道：“敢问诸位同门，穆重阳斗胆问一句，你们日夜修道，为的是什么？”对面的道士俱是一愣，均想：是呀，我等日夜修炼，到底为了什么？

穆重阳见无人回答，便继续道：“穆重阳自拜入昆仑已经一年有余，每日里见各位同门勤学苦练，立志成为武功高手，却浑然忘记了修道之人的本份。修道者所为何事，一为遁世，一为出世。遁世者，清静无为，与世无争，以达天人合一之境；出世者，扶危济困，见义勇为，拯救苍生社稷。若似你们这样天天只想着如何练好武功打败北宗，我昆仑如何再称得上道家正宗，当真寒了天下修道之人的心，有负历代祖师教诲！”一番话，说得许多人低下头去，连天门子也情不自禁暗叫一声“惭愧”。

穆重阳语重心长地说道：“南宗、北宗，都是昆仑弟子，份属一家，情同兄弟，本该相亲相爱，然一百年来，两宗势同水火，争斗不休。每十年一次比武，名为较量，实则以性命相博，怎么不叫我昆仑派历代祖师九泉之下心痛不已。再者，昆仑山方圆八百里，如何容不下北宗数十弟子，反令他们四处流浪，流离失所。我南宗既为正宗，便应宽宏大量，与北宗消除误会，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天门子哼道：“我们纵有此心，只怕北宗不肯答应。你尽东拉西扯做什么，快说你为何要毁药烧丹之事罢。”

穆重阳蓦地仰天大哭三声，叫道：“苍天呀，难道我炎黄子孙，偏好自残手足乎？二十年前，河间王锸、赵王伦、淮南王允、成都王颖、东海王越等八王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以致晋室力量大损，遂为匈奴所趁，长安、洛阳尽失，万里河山落入胡人之手，这样的教训，你们都忘记了吗？”两边众人听了，无不一凛。

穆重阳面朝北方，边哭边叫道：“你们在这里同室操戈，可千里之外，此时此刻，我们的同胞正被胡人当成猪狗一般，任打任杀，肆意踩踏，数百万同胞正在胡人铁蹄之下饱受**么？这样的屈辱，你们都忘了吗？”昆仑弟子中至少有一半是从北方避乱而来的，听到此处，纷纷情不自禁叫道：“不敢忘！”

穆重阳声音越发激昂起来，“当年胡贼刘渊破徐州，一次便杀害徐州百姓三十万，石勒攻洛阳，杀洛阳百姓二十万，鲜卑人攻陷洛阳，杀尽洛阳百姓，将八千宫女尽数沉入洛水，二十年战乱，胡人杀我汉人百姓一千万也不止，这样的仇恨，你们忘了吗？”数千道士齐声叫道：“不敢忘！”

穆重阳道：“数千年来，我们的祖先在中原大地上生存繁衍，建立了强大的秦汉帝国，疆域万里，万国来朝，四海称颂，这样的荣耀，你们忘了吗？”

“不敢忘！”

“如今万里山河，尽入胡人之手，同胞姐妹，受尽胡虏**，怎不痛心疾首，彻夜难眠！我听闻大将军祖逖之弟祖约，正收拾旧部，四处招募士兵，准备再次北伐。凡热血男儿，当效仿祖逖、刘琨，中流击水，誓死报国，投奔祖将军，共济北伐大业！”说着，脱下半边衣服，举着拳头歇斯底里地叫道：“驱逐胡虏，恢复中原！”

数千道士都激动起来，甚至泪流满面，一齐叫道：“驱逐胡虏！恢复中原！驱逐胡虏！恢复中原！驱逐胡虏！恢复中原！”

“诸位同门，国难当头，人人当誓死效忠，岂可躲在这深山之中，整日炼什么仙丹制什么仙药。大家随我一起砸毁丹炉，烧毁仙药！”

对面的道士被煽动得激动不已，热血沸腾，稀里糊涂跟着叫道：“砸毁丹炉！烧毁仙药！砸毁丹炉！烧毁仙药！砸毁丹炉！烧毁仙药！”

天门子看着周围激动的人群，甚至连郭药师也跟着挥舞拳头，叫着“砸毁丹炉烧毁仙药”，只得暗叹了一口气：这次又让他赢了。

穆重阳正暗自得意，突然觉得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应变奇快，向前一滚，堪堪避过偷袭。回头一看，见偷袭自己的正是广陵子，怒道：“你想做什么？”广陵子冷笑道：“你妖言惑众，我要把你拿下交给师父处置。”原来广陵子出身江南，对穆重阳那一套说辞并无感觉，见穆重阳侃侃而谈，对面的盛世华更是目不转睛，情意绵绵，不由得妒火中烧，偷偷上前来捉穆重阳。

对面的大小道士对着广陵子骂声一片，盛世华更是叫道：“广陵子，你再不住手，我永远都不和你说话了！”广陵子心下一横，暗道：先杀了这个祸患，便说是不小心推他下去的，谁查得出。至于盛姑娘，日后再想办法便是。一念及此，手下便一招狠过一招，穆重阳武功与对方差得太远，吊桥之上又无处躲避，被广陵子一掌按在胸口。只听广陵子假意叫声：“小心！”劲力一吐，穆重阳身子便直往桥下坠去，他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吊桥边沿。广陵子大声叫道：“哎哟，小心，快把手给我。”假意伸手去拉，偷偷伸脚踩在穆重阳拉着吊桥的手指下，用力猛踩。穆重阳吃痛，伸出另外一只手猛地抓住广陵子的小腿，本欲用力将他掀倒，但力量不够，只得使劲抱住。这时，一阵急劲的山风猛吹，将吊桥吹得整个荡了起来，广陵子站立不住，被穆重阳拖着一齐掉了下去。两边人群大声惊叫，只见两个人迅速消失在桥下的浓雾之中。

穆重阳下坠之时，暗叫：他奶奶的，老子这一次死定了。突然觉得身体周围似有一股气流涌动，空气急速旋转，整个身体好像变得像羽毛一样轻，被吹得渐渐向上升。

“胎息之术”第三层！在这危急时刻，胎息之术第三层居然练成了！

穆重阳还来不及高兴，突然身子一沉，又飞速往下坠。原来是被广陵子拉住了。广陵子本在穆重阳上方，现在落到了下方，慌乱中伸手乱抓，正好抓住穆重阳的一条腿。“胎息之术”的原理就是让自己的全身毛孔都能呼吸，从而让身体变得像羽毛一样轻，借风力飞行，如今多了广陵子这个累赘，哪里还飞得起来。

“扑通！”一声巨响，两人先后掉入水中。原来在这万丈悬崖底部，经年累月，已经形成一个天然小湖。穆重阳水性不佳，喝了好几口水才勉强钻出水面，发现广陵子也缓缓从湖里浮出来，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也不知是被吓晕了还是落水时砸晕了。穆重阳死里逃生，心情大好，便不念旧恶，拖着广陵子往岸边游去。他水性本就不佳，又拖着个人，好不容易游到岸边，已经是筋疲力尽。他探了下广陵子鼻息，觉得一切正常，知道他不会死，想道：这龟孙子武功比我高得多，等他醒了，我可打他不过。便不顾疲劳，脱下他的外衣，撕成布条结成绳索，将广陵子捆了个严严实实。

过了不久，广陵子悠悠醒转，只见眼前一柄明晃晃的短剑晃来晃去，大吃一惊，颤声道：“你要做什么？”穆重阳嘿然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道：“我就想试试，这把剑够不够锋利，割断你脖子的时候会不会痛。”广陵子勉强笑道：“师叔，咱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您这是做什么？”穆重阳用剑柄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骂道：“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放你娘的狗屁！刚才在上面你一直想要老子的命，当老子不知道么？我小师妹美若天仙，你这蛆虫一般的家伙也配打他主意！”一面骂一面狠抽耳光，打得手都发麻了才停下来，犹自不解气，恨恨道：“老子说的话你都听清了没有？”广陵子给扇得头晕眼花，只知道拼命点头。穆重阳骂道：“说了你也听不进，听了你也记不住，要你这双耳朵何用！”将他一双耳朵割下来，随手抛进湖里。只见湖面一阵翻滚，一只遍体通红的怪鱼跃出水面，足有数十斤重，张开大嘴，露出满口尖牙，下坠之时溅起老大一圈浪花。

穆重阳暗自咋舌：乖乖，幸亏老子刚在水里时没遇到这怪鱼，否则还不成了鱼食了。他看完怪鱼，回过头来，蓦地发现广陵子竟然已经挣脱了困缚，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两人鼻尖碰鼻尖。广陵子满面是血，伸手扼住穆重阳喉咙，狞笑道：“小畜生，没想到吧，老子会缩骨法，你那些破布怎么困得住我。你跪下给我磕一千，不，一万个响头，我让你死个痛快。”穆重阳被卡得透不过气，勉力挤出两个字“放屁”，一面挣扎，一面情不自禁地后退。忽然脚下一空，两人一起掉入水中。

广陵子丝毫不通水性，一到水中便慌了神，但仍死死扼住穆重阳脖子不放。穆重阳几欲窒息，情急之下，拔出“飞花逐月”对准广陵子一阵乱戳。也不知戳了多少下，感觉喉咙压力松了才停下来，拼命呼吸了几口，爬上岸来。

忽然听得水面一阵乱响，数十条刚才那样的怪鱼争先恐后地抢夺广陵子的尸体，片刻间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具白骨缓缓沉入水底。须臾，又归于平静，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水面上一大片血色还在记录着刚才发生的惊人一幕。穆重阳第一次杀人，又见到刚才那血腥可怖场面，不由得害怕起来，撒腿就跑。

山谷四周都是高山环绕，到处长满了大树和半人高的野草，头上又是雾气笼罩，看不到阳光，他捡平坦处往前走了半天，发现自己已经迷了路。忽然前方出现了一条小溪蜿蜿蜒蜒，直通树林深处。穆重阳暗道：沿着小溪或能找到出路。顺着小溪走了不知道多久，饿了便摘些路边野果充饥，那野果生涩，但好歹能补充些力气。天色渐暗，他又累又饿，便找了一棵大树，在树杈上睡着了。

睡得正熟，忽铁惊醒，暗道：有危险！原来他修习胎息之术，机缘巧合练成了第三层，这胎息之术乃世间第一等奇功，使人脱胎换骨，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亦有一种天然的预感。

只见数名黑衣人在夜色中掩至，均身手矫健敏捷，几人低语数句，便迅速躲入旁边树丛之中。穆重阳见几人的武器形状十分特别，看似弯刀，上面布满了倒钩，想起曾听三澄子说过，这是中原一带的武林氏家古氏一族独有的兵器，一旦砍中，顺势便扯下大块肉，极其残忍。古氏一族效忠于石勒，不知为何会跑到这里来。

一名黑衣人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树枝，立即被同伴怒斥：“小心点！”被斥的黑衣人不满道：“怕什么，他都已经疯了，凭咱们几兄弟还对付不了他。”同伴摇头道：“他虽然疯了，武功却还在，还是小心些，一旦发现不对劲就跑。”

穆重阳听了更加好奇：他们要对付的居然是一个疯子，而且言语中对这疯子极为忌惮。

不多时，一名蓬头垢面的大汉踉跄地走来，似乎是喝醉了酒，口中唱着含糊不清的曲子，隐约是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忽哭忽笑，亦颠亦狂。

穆重阳近年得范长生亲传，学问大长，听出疯汉歌声中虽然悲伤，却自有一股睨视天下的王霸之气，不由得暗暗称奇。

待疯汉走得近了，几名黑衣人猛地从树丛中扑出，一出手都是凌厉至极的招数，招招都欲置对方于死地。

疯汉倅不及防之下，闪避不及，胸前衣襟被绞得稀烂，却丝毫不惧，一声大喝，抽出一柄大剑，大剑造型甚是奇特，宽半尺，长三尺五寸，厚一寸，遍体黝黑透亮，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种诡异之光。全身上下仿佛散发出一股浓浓杀气，将方圆数丈的一切都笼罩起来。

穆重阳远远感到一股强大的魔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疯汉大剑挥处，几名黑衣人兵器遇之即断，数合间便将几名黑衣人斩杀当场。大汉犹不解气，又对着尸体一阵乱砍，现场好不恐怖。疯狂口中发出一阵疯狂般大笑，显得甚是得意。

忽然，疯汉停下动作，望着穆重阳藏身之处喝道：“什么人！”穆重阳只感到一股巨大的杀气涌来，全身一阵战栗，竟然说不出话来。疯汉亦不多问，大剑凌空一斩，一股剑气破空而至，便要将穆重阳斩杀。剑气经过处，巨大的树枝被被猛力折断。穆重阳轻功不弱，竟然躲不开去。忽然听到耳畔有人道：“别怕。”一柄长剑破空而至，将来袭剑气斩为万千碎末。穆重阳瞧得清楚，来人白衣胜雪，长剑如虹，正是叶天士。

疯汉双目露赤，挥舞着大剑猛扑上来，与叶天士斗在一处。叶天士剑法飘逸灵动，潇洒写意，若舞若戏；而疯汉的剑法却是煞气冲天，招招取人性命，其神态更是有若疯魔一般。斗到三十合开外，大汉的魔气越来越重，乱发飞舞，双眼赤红，当真如同来自十八重地狱魔王。

叶天士惊呼一声：“好厉害的疯子！”他轻功绝高，但不愿硬碰硬，两败俱伤，遂飞身而退，拉起穆重阳，隐入树林深处。疯汉追赶不及，气得哇哇大叫。

叶天士撤退之际见穆重阳步法轻灵，自己虽未尽全力，但速度已是奇快，而穆重阳尽能跟上，丝毫不见吃力，暗暗赞叹：“短短一年，他的武功已有如此成就，不亏我对他一番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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