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快乐的日子总有结束的一天。
我再问自己:人类社会是否有权使它的成员在某种情况下接受它那种无理的
不关心态度,而在另一种情况下又同样接受它那种无情的不放心态度,并使一个
穷苦的人永远陷入一种不是缺乏(工作的缺乏)就是过量(刑罚的过量)的苦海
中呢?贫富的形成往往由于机会,在社会的成员中,分得财富最少的人也正是最
需要照顾的人,而社会对他们恰又苛求最甚,这样是否合乎情理呢?
他提出这些问题,并作出结论以后,他便开始审判社会,并且判了它的罪。
他凭心中的愤怒判了它的罪。
他认为社会对他的遭遇是应当负责的,他下定决心,将来总有一天,他要和
它算账。他宣称他自己对别人造成的损失和别人对他造成的损失,两相比较,太
不平衡,他最后的结论是他所受的处罚实际上并不是不公允,而肯定是不平等的
。
盛怒可能是疯狂和妄诞的,发怒有时也会发错的,但是,人,如果不是在某
一方面确有理由,是不会愤慨的。冉阿让觉得自己在愤慨了。
再说,人类社会所加于他的只是残害。他所看到的社会,历来只是它摆在它
的打击对象面前自称为正义的那副怒容。世人和他接触,无非是为了要达到迫害
他的目的。他和他们接触,每次都受到打击。从他的幼年,从失去母亲、失去姐
姐以来,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句友好的言语,也从没有见过一次和善的嘴脸。由
痛苦到痛苦,他逐渐得出了一种结论:人生即战争,并且在这场战争里,他是一
名败兵。他除了仇恨以外没有其他武器。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在监牢里磨练他这
武器,并带着它出狱。
人的性情真能那样彻头彻尾完全改变吗?人由上帝创造,生而性善,能通过人
力使他性恶吗?灵魂能不能由于恶劣命运的影响彻底转成恶劣的呢?人心难道也
能象矮屋下的背脊一样,因痛苦压迫过甚而蜷屈萎缩变为畸形丑态,造成各种不
可救药的残废吗?在每个人的心里,特别是在冉阿让的心里,难道没有一点原始
的火星,一种来自上帝的素质,在人间不朽,在天上不灭,可以因善而发扬、鼓
舞、光大、昌炽,发为奇观异彩,并且永远也不会完全被恶扑灭吗?
这是一些严重而深奥的问题,任何一个生理学家,他如果在土伦看见过这个
苦役犯叉着两条胳膊,坐在绞盘的铁杆上休息(休息也就是冉阿让思前想后的时
刻),链头纳在衣袋里,以免拖曳,神情颓丧、严肃、沉默、若有所思;他如果
看见过这个被法律抛弃的贱人经常以愤怒的眼光注视着所有的人,他如果看见过
这个被文明排斥了的罪犯经常以严厉的颜色仰望天空,他也许会不假思索地对上
面那些问题中最后的一个,回答说:“没有。”
当然,我们也并不想隐瞒,这位作为观察者的生理学家也许会在这种场合,
看出一种无可挽救的惨局,他也许会替那个被法律伤害了的人叫屈,可是他却连
医治的方法也没有想过,他也许会掉转头,不望那个人心上的伤口,他并且会象
那个掉头不望地狱门的但丁,把上帝写在每个人前额上的“希望”二字从这个人
的生命中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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