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1 / 1）

“黑色的巨鹰尖啸两声，飞进了皲裂的天空，从西边的大海到北方的雪原上，满是诸神的尸骸。”——《黑曜石光环》

4990年3月24日，雪之城以南两百公里，迷雾沼泽撤离点。

“长官！长官！”通信兵穿过一个又一个离家失所的难民，他的脸色很难看，大概属于绿得发青的类型了。而难民们大多还保持着体面，纷纷主动让开道，于是通讯兵顺利找到了正在指挥撤退的亚尔林。

“如果不是好消息，就不必告诉我了。”亚尔林停下来喝了口水，气温并不高，他却浑身热汗，直短发如钢针般向上耸起。

通讯兵迟疑了一下，满脸戚容，终于说道：“虽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我觉得你还是听一下比较好。”

亚尔林没有再说话，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微微点头示意。

“幻城在刚刚被虫族攻陷了，城内士兵全部战死，所有平民悉数撤走。”通讯兵颤抖着说。

亚尔林顿在那里，足足三分钟没有动，直到他旁边的电视机开始报道幻城被攻陷的消息。其实在当时，每一个还能工作的电视频道都在播放这一则令人悲痛的消息。值得一提的是最先报道这则消息的幻城电视台，他们的总部设在城市中心，当幻城被攻陷时，最后一位工作人员扛着摄影机拍摄战斗的场面，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恪守着他的职业操守，在岗位上坚持到最后，以他悲怆的声音做着断断续续的报道，最后他被逼到大楼的顶层，他最后一次拍摄了幻城的全貌，残垣断壁冒着硝烟，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怪物包围而来。随后，他面对镜头，微笑着，最后说了一句：“再见了各位，希望我们在天堂相见。”然后坦然地关闭了摄像机，完成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次新闻报道，终止了直播。

随后大大小小的电视台都在重复播放这段录像，这段英雄用生命换来的幻城最后一刻的宝贵影像，直到十年后，它仍然是网上点击量最高的视频。

“见鬼。”亚尔林喃喃道，士兵们和难民们围在电视机前，一些人早已泣不成声，开始有难民拒绝登机，转而要求给他们配发一套军装和一把枪。

“长官？长官？”一个军官提醒亚尔林，“撤离是否还要继续？”

亚尔林回过神来，他旁边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他们眼眶微红，脸上都是愤怒，从稚气未脱的少年到白发苍苍的老妪。他们都是幻北的子孙，他们热爱这片土地，北国崇文尚武的基因千百年来一直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他们在几乎不能生存的土地上建立了北国，并用了2000年把它变成最伟大的王国。当他们无法用文明抵抗野蛮，他们会比野蛮更野蛮。

但亚尔林不能让他们留下来，他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他们是平民，不是士兵，如果是士兵，他会带着他们挥师幻城，一路杀回去，但他不能，他有任务，他有责任。

“撤离继续。”他说。

人们愤怒地盯着他，也许他们现在开始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懦弱的指挥官，可能已经有人打算取而代之了，幻城被攻陷了，谁也管不了他们。

“所有平民，必须按规定撤离到索莱伊，剩下的士兵，想走便走，其他不走的，可以留下。”他又说，心里微微苦涩，他从什么开始不在乎自己的命了？应该就是刚刚吧。

离开的人，把他们认为会有用的东西都留了下来，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在这场战争中有用的东西。每一个留下的单身士兵几乎都得到了一个女孩的名字，那是一个承诺，是那些未婚的姑娘留下的，送给她们中意的人。三年之内，如果他能活着回来，并通过名字找到那个姑娘，姑娘将会义无反顾的嫁给他。这是蛮荒时代就有的规定，姑娘们会对出征的勇士表露心意，在他得胜归来时完婚。这个几千年都不再出现的习俗，却在现在出现，最野蛮的法则出现在最文明的时代，却没有人感到意外。

亚尔林没有，因为他已经结婚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个婚戒。

他走到一个地下室，那里是临时指挥所。

“同志，那里有个士兵告诉我你就是亚尔林·沃特拉，他说现在撤离的人要到你这里登记，登记簿已经交到你这里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绅士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女护士，她还抱着一个六岁的小丫头，似乎是睡着了。

“是的，我是这里的指挥官亚尔林·沃特拉。”亚尔林找登记薄的时候侧眼瞟了一下小丫头，参军之前，他曾在警队的刑侦部门工作，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小女孩并不是自然睡眠，而是采用了什么化学药物譬如镇定剂或安眠药导致的。他立刻心生警觉，于是接着问：“这是你们的女儿？真漂亮。”

但是这位绅士却否定了，应该是看出了亚尔林的疑惑，他临时换了一种措辞，他说：“不！先生，凭良心说，她不是我们的女儿，你应该看得出来，她和我们很不一样。”

“怎么回事？”亚尔林观察着这个小女孩，虽然只有六岁左右，但她的脸已经很漂亮，长大后一定是个了不得美女。不过亚尔林必须赶快解决这件事，还有一堆麻烦在等着他。

“我们是索莱伊人，我们想回索莱伊。”绅士说道。亚尔林注意到女孩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铭牌，没有写名字，铭刻了一些类似二维码的东西，还有一条喷火的红色巨龙的图案。

亚尔林没有回答，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那条红色巨龙他太熟悉了，他想起来了，即使那是他下定决心封存的一段记忆。

那位绅士注意到了亚尔林的目光，他也看到了那块铭牌，他眼神中露出诧异和愤怒，护士对上他的眼睛，满是愧疚，但这时候收起来太晚了，狡猾的狐狸已经看穿了一切。绅士眼中的情绪一转即逝，他冷静下来，接着说：“她的父母已经在这场灾难中牺牲了，我们不希望她继续留在这里，可我们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已经没有能力把她送回去了，所以必须拜托你们了。你得知道，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都会需要她。我这样说希望你别介意，你们必须重视她，保证她的生命安全。你知道，我们本来不必告诉你这些，但你仍是我们的兄弟，你知道该怎么做。”

亚尔林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冷冽，死死盯着他面前的这个男人，终于开始说话：“你们是从那里来的人...我已经离开了，和你们不再有瓜葛。话说回来，该死的，你们在这里有一支军队？”

“对不起，我不能透露太多，但你也可以这样认为。我们找你的原因你应该清楚了，你的身上流淌着和我们一样的血液，虽然你背叛了我们，但我们还是愿意相信你...”后面还有一句他没有说出口：“我们只能相信你。”他不能再说了，说太多会暴露他们的一切。

“这不是背叛！不！现在又要让我把这女孩送进去吗？不！那是地狱！你们这群该死的，这是在玷污我的双手，我拒绝。”

“我们总不可能把她留在幻北，这对她或是我们都是极大的不负责任。”这位绅士的嘴脸在亚尔林的眼中开始变得狰狞，“我们一直都知道你在哪，也知道你的妻子在哪，你不能拒绝，也不能耍花招。”

“你知道，北国的士兵绝对不会去索莱伊，我将和他们一同光复幻城。”

“不！不！不！你只需要给我们提供载具就行了，和难民们挤挤也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打算这样干。你果然如狐狸般狡猾，一眼就看出了我们的身份，当然这也是我们的失误。”

这时候，通讯兵又跑了过来，他慢慢关上门，轻声说：“长官！东方探测到大量生命迹象，距离我们还有50公里，应该是虫群。”

“他妈的！来得真及时。把那女孩给我，我让我的勤务兵把她带上直升机，你们跟着她就行了。”亚尔林痛苦的闭上眼睛，终于是妥协了。

绅士松了一口气，回头给护士递了一个眼神，她把女孩给了亚尔林，但还是在女孩附近，寸步不离。亚尔林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孩，刹那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不带任何修饰。他冰冷地说：“我是一个恶魔。”

“那么我们走吧，亚尔林先生。”绅士笑着说。

“等等，先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亚尔林突然问。

“这重要吗？”绅士显得有些为难，他回头和护士交换了一眼意见。

那护士缓缓说：“安蝶。”

亚尔林机械地把女孩递给通讯兵，背对着他们慢慢说：“我走的时候，火之杰斯维尔里还没有一个安蝶，倒是另一个火系秘术守护组织布拉德家族诞生了一个女婴。她是你们刚刚从布拉德家族那儿抢来的吧！”

那个男人和护士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他们沉默着不说话。如果他们的行动指挥官还活着，他宁可走回去也绝对不会通过亚尔林·沃特拉回索莱伊。但他死了，他们周密的行动却因为低估了安蝶·布拉德的父母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百多个精英被两个人拉下了地狱，载具和通讯工具被完全摧毁，倒是远处负责观察的两个新人活了下来。然而，这次行动仅存的两个人完成了任务，却又再一次把成果拱手相让。亚尔林当年在杰斯维尔里被称为“狐狼”，狐狸般狡猾，却又像狼一样的凶狠。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亚尔林以令人惊异的速度拔枪射击，一共开了两枪，一枪射向西服男子，一枪射向护士。他们的反应也很快，但是晚了，他们不该来到这个封闭的房间，这是亚尔林的主场。

通讯兵只感觉这一切太快，亚尔林突然拔枪射击平民，那两人却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躲开了子弹，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感到一个温度极高的热源出现在自己的周围，那本该把他蒸发掉的热量却绕开了他和他怀中的女孩，只是出现了一段令人窒息的时间，他在窒息中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到。当他再一次看清自己的周围时，只剩下亚尔林和一个空荡荡的指挥室，那两个平民消失了，所有的文件和电话也都付之一炬，变成飞灰。门口的哨兵听到动静，想要进去，却被门把手烫伤了手，尖叫着把手缩了回去，才发现整座铁门已经成了烧红的烙铁。

亚尔林面若死灰，从通讯兵手中抱起女孩，只说了一句：“你什么都没看见。”

然后，他像是感觉不到门把手的高温似的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大声喊着：“让马克·格罗夫过来见我！不然老子扒了他的皮！”

通讯兵马上跟了出去，房间的氧气含量极低，这让他感到呼吸困难，他看了看那两个人早先站的地方，地上只有两堆灰烬，上面各插着一块融化了一半的铭牌，上面仅存纹路中，喷火的红色巨龙依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