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终于无力挣扎、疼得快昏死过去时,仙鹤展翅的铜壶滴漏声细细地传来,伴和着只有我自己不均匀的呼吸声,两旁侍立的宫人如死了一般,没有半点声息。
天色已恢复黎明后的晴明,阳光自前方的十二扇槅扇门透入,投在团花缠枝牡丹地毡上,一大束一大束,都是我以往从不曾注意过的灰尘,在明亮而凛冽的阳光中舞蹈着,仿若那灰尘也成了金色的一般。
可天底下又哪里有金色的灰尘?便如我自以为高贵的身份一般,不过是一场可怕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匆促的脚步声,依稀有个修长秀逸的人影踏步进来。
背着阳光,他的面孔一时模糊得看不清晰,看得见他穿着一身墨绿底妆花大袖四爪蟒袍,头戴硬翅展脚幞头,脚踏皂底靴,极正规的亲王朝服装束,看来有几分眼熟。
“宝墨!”
我听到那人失声呼唤,几乎同时,那群装死的宫人呼啦啦跪倒在地:“拜见襄王爷!”
是三哥,居然是我那常年只穿素色袍裳,连入宫也只穿稍正式些公服的三哥李皓!
我强忍着剧痛,胸中刻骨的恨意忽然便散去,满腹的委屈却如风雨骤来,再也不可遏制,泪水倾涌而出,呜呜出声。
李皓再不见往素温文的笑容,一边奔来取出我口中的帕子,一边怒喝:“是谁捆的公主?她的脚是怎么回事,是谁打的她!”
宫人们不敢抬头说话,领头的内侍窥着李皓的神色,硬了头皮道:“是……国巫女的旨意。”
三哥解我绳索的手在颤抖着,而他的声音更是从不曾有过的咆哮粗暴:“都给本王滚!”
宫人们虽有老妖婆撑腰,到底不敢对三哥无礼,默然对视片刻,便悄然离去。
想必即刻也会去通知老妖婆吧?
而我却顾不得了,三哥一解了我绳索,我便牵了他的衣襟,软倒在他的怀里大哭起来,眼泪鼻涕迅速洇湿了他的前襟。
三哥似也站不住,身体晃了一晃,已坐倒在毡毯上,将我紧紧拥住,将我的散发向后拢着,喃喃地柔声唤道:“阿墨,阿墨,别哭,别哭……”
我抽泣道:“三哥,我不想死。”
“三哥知道,知道……”声音低沉里带了颤音,几滴温热的水珠飘到我额上。
我抬头,瞧见着李皓平时那双清亮的眸子泊了大片琉璃般晶莹的泪水,迅速自白皙的面庞滚落,往日如白玉般剔透的肌肤蒙了一层淡青,黯沉而憔悴。
心底的恐怖愈发如水草般蔓延开来。
我伸出手指去擦他的泪水,颤着嗓音问道:“三哥,是不是……是不是你也没法子救我?”
“阿墨……三哥无能,外头全是禁卫军,连大光明宫中的所有人都出动连,三哥没有这个兵力可以抵挡……对不起,对不起……”李皓将头埋到我的脖颈间,湿re的泪水和鼻息扑落在肌肤上,亲近而温软的感觉,却让我更是害怕无措。
三哥也帮不了我!
他这般郑重其事换了亲王衣袍请求入宫,还险些被拒绝,显然是父皇主意已定,不欲见他。只怕他为了见我一面,也求了父皇好些话;他站不住坐倒地上,很可能是因为求见时跪得久了。
大难临头时,昔日的慈父牺牲为难起儿女来,倒是不遗余力,毫不手软!
“三哥,我不怪你。”我将手指攥成拳,又松开,再攥紧,将脸蹭在李皓的肩上,努力将泪水逼回去,切齿说道:“可我好恨!我好恨父皇和那老妖婆……”
李皓闻言将头抬起,渐将哽咽声吞下,低声道:“阿墨,你放心,三哥一定为你报仇!”
他抱着我的手腕忽然收紧,勒得我肩膀一阵疼痛,微侧脸,已见到三哥闭着眼,面色雪白痛楚,夹杂着不知多少的不安、不甘和不忍。
我生生地打了个哆嗦,就这句话,我也知道自己即将祭天的结果不会改变了。
外面有人在小心翼翼地叩着门棂,低声地回禀:“襄王爷,陛下有旨,若襄王劝服了九公主,还请尽快出宫。”
父皇竟然连我和三哥的告别都容不得!是在提防三哥,怕他用什么法子带我逃出宫去,让他没法子用我换回他的西凉?
我恨毒地瞪了传话的人一眼,转头看李皓时,他那素常云淡风轻的眸中,同样闪着怨毒。
但三哥终究没说任何不满之辞,连话语也已恢复了和寻常一般地云淡风轻:“知道了,本王见过了九公主,这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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