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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燎原来到厂里，碰巧老远看见了张洁慧——她早已经怀孕了，肚子挺得老高——，但两个人只是对望了一会儿，没有走拢去说话。
进了宿舍，肖燎原和万家弼聊了聊矿山的工作，一边整理很久都没有睡的卧榻。万家弼显得无精打采，几乎不想理肖燎原。肖燎原感到非常郁闷：“怎么我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了呢？”他想问万家弼，到底是什么使他变得这么冷漠的，但又忍住了。
肖燎原见万家弼不想理自己，也就算了：天气这么冷，不想多说话也是正常的。可他还是几乎一晚都没有睡着，一会儿想周芹，一会儿又想魏荷琼。对于周芹，他确实感到内疚。对于魏荷琼，他既担心她的身体，又害怕她会不再理自己。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肖燎原才终于有了睡意，可他不敢睡，不得不起来准备上班去。
来到办公室，他见自己的座位有很大变化，上面不是自己的东西，倒像是万家弼的东西。正想向夏旭佳问个明白，却见她冷着脸，于是又没敢问。他等了一会儿，万家弼就进来了。
“你的座位不在这里了。”万家弼冷冷地说。
肖燎原一看，万家弼不像是开玩笑，就起来了。万家弼若无其事地就坐下了，对肖燎原不冷不热的。
“怎么你坐这里呢？”肖燎原还是想弄清楚。
“唉，这就是我的座位了。”万家弼神情有些沮丧，说完就转身指了指身后的位子：“这才是你的座位。”
一不小心，肖燎原似乎升级了。不要小看了座位的排序，这也许就是地位的象征呢！
肖燎原整理好自己的办公桌，就到各处看了看：除了万家弼和肖燎原的座位有所变更外，连陆运清的办公室也变了——里面换了一个人。
技术处一共有三个办公室——一间小的、两间大的——，还有两间资料室——一间书刊室、一间底图室——，一间资料登记室，一间晒图室。小的那间办公室是处长专用，也就是茅景文坐里面。大的两间办公室各有两组座位。两间资料室、资料登记室、晒图室都是姜在春管。她平时坐在资料登记室上班，里面有一张桌子、一把高椅子、一张矮凳子。处长办公室隔壁是总工办公室。
技术处的人员组成，除了处长茅景文、资料员姜在春、描图员夏旭佳，技术处从事产品设计、工艺编制等技术工作的人还有十个，按年龄依次为：任道远、万家弼、卜冬、孔和、孔乐、王小横、许时飞、谢武刚、肖燎原、熊艳虹。任道远、孔和、孔乐、谢武刚、熊艳虹坐一间办公室，分两组三排；万家弼、卜冬、王小横、许时飞、肖燎原、夏旭佳坐一间办公室，也是分两组三排。
一般情况下，资历越老的工程师坐得越靠后，办公桌也越结实；而资历越浅的人员会坐得越靠前，也就是靠门口，办公桌也是越简陋的。原来万家弼是坐最后一个排，现在他却坐在最前面了，所以肖燎原感到纳闷。
是谁这样折辱万家弼而将他的座位由最后一排调到最前一排的呢？就是坐在总工办公室的向耀明。
向耀明来到矿山机械厂才一个多月，但他已经由一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一跃而成为权倾一时的大人物了。向耀明的升迁过程，肖燎原是不知道的，但技术处其他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
一开始，向耀明是坐在任道远他们那间办公室的，茅景文叫人给他搬来一张桌子，就放在任道远前面，也就是把原来在任道远前面的孔乐往外挤了一排位置。当时孔乐还撅起嘴巴来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被降了一级。
因为向耀明也有三十多岁了，大家还以为他是个老工程师呢，没想到他却连最基本的设计基础知识都没有。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猜测着向耀明的来历。有人认为他是个混饭吃的；有人认为他是来镀金的；也有人认为他是来学习的。只有卜冬说到点子上了：“现在是靠关系吃饭的，能不能做事是次要的。人家既然不会搞设计，那应该是来搞管理的，将来没准他就是我们的头了。”
和向耀明同一间办公室的几个人对他的态度各不相同。
任道远看出了苗头，对向耀明有些嗤之以鼻：他自己做了这么多年本职工作都没当上官，自然讨厌什么也没做过的人来这里当官。
孔和、孔乐两兄弟虽然年纪不小，但学识差一些，倒是很会见风使舵，很快就不敢藐视向耀明了。
谢武刚一听向耀明可能会当官，还主动向他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有事就说一声。”一下子就把自己归入了向耀明的指挥棒下。
熊艳虹则在观望，因为她很难想象一个不懂技术的人将怎样管理技术处。
另一间办公室的人员也就是万家弼等人对于向耀明的到来的反应也各不相同。
万家弼根本就没有正眼看向耀明一眼，这不是因为他瞧不起向耀明，而是因为他一贯不喜欢多管闲事。当然，以万家弼的学历、工龄、专业能力（工作经验）、贡献等条件，他也没有必要把向耀明这样的外行放在眼里。
卜冬就不一样了，他先是跟向耀明称兄道弟，说什么：“都是混饭吃，你能来我们这里我很高兴。”后来又说：“搞设计对你来说是大材小用，你应该搞管理。”
王小横对向耀明夸下海口：“我的设计不怎么行，帮不了你很多忙，但是，我的数学很好，在咱们技术处没有谁比得过我，今后遇到什么数学计算的难题尽管找我。”实际上呢，王小横连大学都考不上，而没有考上大学的主要原因恰恰是他的数学不及格。他只是喜欢吹牛罢了。而且，他也知道，在设计过程中要用到的最多也就是一些简单的数学知识，基本上用不着什么高深的数学知识，所以他才敢向向耀明开空头支票。
许时飞则偷偷对向耀明讲一些工作上谁高谁低的看法，以帮助向耀明尽快了解技术处的人员素质，俨然他们两个人已经是技术处的正副处长似的。许时飞很灵活，当向耀明装腔作势的时候，他就言听计从，而当向耀明显得无计可施的时候，他就装腔作势。但两个人总是不闹翻，总是处于一种勾心斗角的状态。比如，针对向耀明初来乍到显得无所事事，许时飞就会提醒他：“你要抓紧时间熟悉环境，不要以为这里的工作很好做。不懂不要紧，只要你肯学习，就没有什么能阻碍你做好工作，因为机械设计也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如果向耀明不服气，就会微微点头，然后以批评的口吻对许时飞说：“我看技术处的纪律有点松弛，应该加强管理。”许时飞就会忙不迭地附和起来：“对对，我们应该严肃工作纪律。今后我们可以制定一些规章制度，比如上班时间禁止聊天、吹口哨、串岗、织毛衣、中途溜号等行为。”因为许时飞无法预料向耀明的确定地位，就做好了两种打算：既愿意带领好他这个年长的新兵也愿意辅佐这个新来的上司。总之他认定向耀明这个同事值得亲近。
三个女人以姜在春为中心也展开过议论，当然，熊艳虹不发表什么看法，主要是听她们两个人叽叽喳喳个没完。她们还说向耀明看上去很喜欢亲近女人，一会儿站在夏旭佳面前看她描图，一忽儿站在熊艳虹面前看她画图，一会儿又来到资料室找姜在春搭讪。姜在春自己文化不高，所以对于向耀明的文化水平倒是没什么看法。夏旭佳就不一样了，她很不喜欢一个比自己还不如的人成为设计队伍中的一员，因为那将直接给她的工作带来麻烦。熊艳虹则担心向耀明会当上技术处的顶头上司，因为那样一来，技术处的整体素质就将降低，而她这个新人也就更加找不到方向了。
且不论向耀明将要当什么官，既然坐在技术处，茅景文就有权而且应该安排工作。头两天，因为茅景文很忙，就没有管向耀明，而是仅仅让夏旭佳发了三支铅笔、一块橡皮、一个笔记本、一副三角尺给向耀明。向耀明呢，因为没有具体工作，就只好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他看不出别人的深浅，别人也看不清他的庐山真面目。
第三天，茅景文就安排向耀明跟着夏旭佳描图。可是他的手很笨，根本分不清线型，总是将底图弄得很脏。夏旭佳告诉他正确的做法，他却要她手把手教他。夏旭佳一方面难为情，一方面实在怕他耽误事，于是就不要他描图，仅仅是让他用别针将底图和原图别在一起。但是，这样的事向耀明还是做不好，因为他的视力不行，总是对不准线条。最后，他就只能干站在一旁看夏旭佳做事了。因为夏旭佳不好批评他，他就反而指点起夏旭佳来，一会儿提醒她线条粗细不均匀（粗实线和细实线当然不一样粗），一会儿提醒她线条不连贯（须知，这种不连贯的线条叫做虚线，是机械制图常用的线型，向耀明却以为夏旭佳画错了），一会儿又说正负号用得不对，因为计算的时候要么正要么负，不能模棱两可。——他根本不知道公差是什么意思。夏旭佳虽然不理他，时间久了也感到头痛，巴不得他离开。见夏旭佳不喜欢他提意见，他就变换一种方式，开始奉承夏旭佳，说她做事仔细，真是心灵手巧，连一个小小符号都能描得出来。夏旭佳为了封住向耀明的嘴，就让他在一张废底图上练字，于是，向耀明就在一边反复写自己的名字。
好不容易过了一天，夏旭佳一下班就找到茅景文诉苦。茅景文一笑，安慰她说：“老向不是来向你学习描图的，他只是了解一下你工作的过程。明天他就要去了解姜在春晒图的过程了。”
当向耀明帮姜在春晒图的时候，又出了洋相，他竟打算将底图和熏图纸抱到太阳底下去，幸好姜在春及时制止了，否则又要造成浪费。
“你不是要晒图吗？”向耀明倒是很认真的样子。
“是的，但不是在太阳底下晒图，而是用我们的氨水晒图。”姜在春解释说。
等熏出蓝图，姜在春就开始裁图，向耀明想帮忙，却分不清界线，于是又干站在一旁。等姜在春裁好图，又要分册装订，而这个工作向耀明更是插不上手。最后，向耀明只能分发图纸，他依次将一份份图纸分发到技术处（一份）、生产处（二份）、检验处（一份）。
毫无疑问，姜在春也向茅景文抱怨了向耀明的无能。
“我跟你说，我不要他帮我晒图了。”姜在春直来直去。
“你放心，他怎么会老帮你晒图呢？明天他就要搞设计了。”茅景文似乎是在帮向耀明藐视她的工作。
茅景文安排熊艳虹带一天向耀明，熊艳虹要他画一个键。这可是相当简单的零件了。但是，向耀明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零件要用几个视图：“这好像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就那么几条线，几个尺寸，向耀明一天也没有对付出来。熊艳虹没敢向茅景文抱怨，甚至也没有怪向耀明太笨，而是把他画的图重新画了一遍，也就用了半个小时而已。
接着，茅景文又安排万家弼领向耀明到各车间去看看，让他了解到车间解决技术问题的过程。
技术处有一半的人在刚来的时候都是由万家弼领着到车间去熟悉情况的。在向耀明之前，是刚毕业的熊艳虹跟随万家弼去各车间参观。万家弼不仅带过熊艳虹去车间，教她认各种机械加工设备以及熟悉各种工艺过程，在办公室还教她搞设计。熊艳虹一开始便想做万家弼的徒弟，她甚至还幻想过要做他的甜心呢！只不过来不及实践。在熊艳虹看来，作为一个专业人员，来到一个新地方，目光自然应该投向那种水平高、经验丰富、贡献大、责任心强、受人尊重的前辈，这样才好进步。如果这个前辈年纪不太大更好，两个人就更好相处了。她经过几天的观察，就选中了万家弼做自己的工作榜样。
在车间里，年轻人并不一定认识和了解万家弼，但那些老一点的技术骨干对他则很熟悉。因为他们知道，万家弼的设计工作做得很完善，技术很全面，把他当做重要人才来看待。
当万家弼领着向耀明到车间时，自然有人打招呼，有的还开玩笑说：“万工，你是越来越像总工了，新人都由你亲自带到车间来了。”
这句话让向耀明听见了，他心里不是滋味。他不甘心被万家弼看扁，却不敢乱提问，不得不寻找合适的机会。当他看到车削加工使用切削液的时候，以为机会来了，就问万家弼：“他们用的牛奶有没有加水？”万家弼一听，不得不告诉他那是乳化液，不是牛奶。向耀明没想到一开口便出了洋相，越发感到懊丧。
回到办公室，正好在走廊上碰上了熊艳虹。她的眼神对着万家弼显得很尊重，而对于向耀明则是不屑一顾。向耀明吃醋了，万家弼却根本不知道。
从第二个星期开始，向耀明就搬到茅景文对面去了。他的临时身份是调研员。而这个时候，向耀明也一改往日的谦逊态度，不但不听茅景文指挥，反而对茅景文指手划脚。
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又过了二十多天，向耀明便搬到茅景文的隔壁，也就是原来陆运清的办公室去了，代替陆运清而成了总工程师。这样一来，技术处就都是他的下属了。(《蜂落蔷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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