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兼雨,
帘帏飒飒秋声。
烛残漏断频倚枕。
起坐不能平。
祥符城乃三朝古都,地处中原,得黄河之水哺育滋养,历代繁华。洛王朝的的遗墟,澎王朝的古庙,浚王朝的石亭……彼此交错,安然相处。边境风雨欲来,祥符城内仍是歌舞升平,人潮涌动。
滢河系属黄河支流,却清澈无比,曲曲折折穿城而过。启安寺坐落在滢河之畔,本来只是普通小寺,后来据说得山川润泽,甚是灵验,香火旺盛。常御风建立澎朝后,崇尚佛法,派有司不断扩建修整,作为皇家寺庙,以祭江山社稷。浚朝当权后,启安寺渐渐没落,大户人家也可以进去上香,逢年过节之时更成为热闹的集会场所。
醉云楼是城西最富盛名的酒楼,珍馐海味,名肴佳酿,应有尽有。当然,一般人是不敢进去的,偶尔来门口晃晃来闻闻香气也免不了受伙计们的挤兑。醉云楼的伙计都是人精,来者的富贵贫贱,他们一眼就可望穿,对待贵人自然是极尽周到,其他人嘛,能一脚踢走就懒得往他们脸上吐两口唾沫。
天空灰蒙蒙的,风不怎么大,吹在人身上却凉飕飕的。祥符城的老人一看就知道要变天了,早早的回家里躲着。以往人声鼎沸的醉云楼也有些冷清。王富靠在门柱上,懒洋洋地到处张望。街上行人稀少,一个个脚步匆匆。
正当他发困的时候,街口处突然转进来一个人影,灰蓝色的长衫,在灰蓝色的天幕下缓缓走来。他出现的很突兀,可是与周围的万千景物都浑然一体。人渐渐走近,面庞也渐渐清晰起来,清俊而温和,仿佛秋冬之际的霜露,眼眸也笼在一层灰蒙蒙的色彩里。
他抬头看了看酒楼的匾额,剑眉微皱,样子有些踌躇。王富立即迎了上去,笑意盈盈,“公子,您里边请。”说罢已经招呼另一名小厮前来牵马。
浚朝普遍缺马,能牵着一匹好马的人,尽管穿着朴素,但必然身价不菲。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中的缰绳交给小厮,随王富走进大门。眼下虽是晌午,因天气阴沉,已经点起了烛火,暖意融融。一楼有三四桌客人,皆是神采光华,非富即贵。
“给我寻个清净的地方。”
“好嘞!”王富弓腰笑道,“今儿个本就没多少人,楼上的隔间倒也还空着,您请--”
楼上果然另辟了雅座,用一色雕镂新鲜花样隔扇隔开。转眼间座位已收拾妥当,桌子临窗,窗前打了软帘,丝丝清凉透出,又不会带来寒意。
叶辰轩昨晚城门将闭之时才刚刚赶到,在城角一家隐蔽的小店内住了下来。今早喝粥时,风韵犹存的老板娘凑过来说道:“公子这样的人物,合该住在醉云楼里,怎么特意到了我这小地方呢?”又有人起哄道:“自然是被老板娘勾了魂儿。”周围的地痞市井纷纷注目,哄堂大笑。叶辰轩被刺鼻的脂粉味呛得直咳嗽,粥没喝完就扔落荒而逃。
细细思量后觉得那女人说的有道理,他一个穿长衫细软的挤在粗布麻衣的人群里面,确实更加容易引人注意,因而花了一上午时间大致了解祥符城风土人情后便直奔醉云楼而来。
王富给他推荐了几个招牌菜,其余的一句也不多问,一句也不多说。叶辰轩暗暗赞叹,要了一盘清蒸鱼,一壶叫醉荷仙的特产酒,外加两个下酒的小菜。
趁菜还没上,叶辰轩招呼王富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些碎银子。王富好像早猜到他要干什么,笑眯眯地立在旁边,未等他开口就恭敬说道:“爷是外地人吧,有事儿问我就对了。小人家姓王,单名一个富字,您要是不嫌弃,称呼小人的贱名就是了。”
叶辰轩含糊笑答:“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专程来此游玩的。不料刚好碰到一个这样的鬼天气,可还有什么有趣的去处吗?”
王富俯身笑道:“爷,您是不知道,咱这祥符城啊,晴天有晴天的好,下雨自有下雨的妙处。拿最近的地方来说吧,现在站在启安寺的避高台上,山水塔庙什么的,看得见却又看不清,模模糊糊跟个仙境似的。一层秋雨一层寒,文人墨客最喜欢在上面抒发一下秋思啊什么的,倒也别有一番热闹。”
避高台,避高台……叶辰轩在心里默念。明明是仅低于皇宫的最高处,却偏偏起名“避高”。世人为“避高”而往高处寻,当真是越走越迷。
“爷?”王富轻轻唤道。
“哦,”叶辰轩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笑道:“听说有不少豪族大官都在呢!只怕我辈挤不进去啊。”
王富呵呵一笑:“是呢,官爷们讲情致,哪能随便让我们这等小百姓挤进去看热闹?于知府还专门派刘捕头亲自当场巡防呢。不过公子嘛,一看就是气度不凡,人中龙凤,您这么说可就过谦了。”
说话间,已有跑堂的端了热乎乎的饭菜上来,走至王富跟前时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富爷。”王富点点头,才把饭菜在桌上摆好。王富上前给他斟了一杯酒,仍旧退一步站着。
叶辰轩有些好奇地问道:“看你这身份,不像掌柜的,又不是一个普通的小二哥,不知……”
王富笼着袖子笑道:“掌柜的回乡探亲,小人就帮忙教训教训下面这些小的。”
叶辰轩一脸恍然,“原来如此,想必王兄是这里的老人物了。”
王富忙不迭谦道:“小人和掌柜的是同乡,承蒙照顾,在这里已是十年有余。”
叶辰轩起身道:“在下程轩,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还请王兄多加照顾。”
王富推辞一番,半将就着在他的下首坐下。王富因自己刚吃过午饭,只是另叫了一壶小酒。席间王富问起来京城的目的,叶辰轩只是推说是来游山玩水的。这个王富的嘴巴似乎不太牢,叶辰轩又有意套话,其在酒酣之时断断续续吐露了不少东西。叶辰轩暗自得意。转眼已经吃了八分饱,闲笑道:“王兄博学多才,实令在下佩服。”
王富摆摆手,伸直舌头道:“我呀,睡觉的时候也竖着一只耳朵。”说着说着就揪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依旧含糊道:“不过,既然人家当着我的面说,没准就是想让我听到呢!”
叶辰轩本来还在发笑,忽然脊背上一凉,放下碗筷,见王富趴在桌子上打磕,就在他手边放了一锭银子,下楼就要牵马离开,在大门口特意向一个跑堂的问了去启安寺的路。那小厮捧着银子,眉开眼笑:“您到街口,左转直走就是,骑马的话半柱香的功夫就到。”
叶辰轩道了谢,状似随意踱步到街口,向右一拐走进一条小巷子里。
刚才坐在窗口前时,他不经意之间发现隔着一条胡同的地方还有一间客栈,看起来不怎么起眼。他无法断定王富是真醉还是假醉,只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经意间泄露风声还是刻意警告?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但此时不得不步步为营。
屈指一数,离开大谷关已有九天,期间浚国已发起攻势,夺下安峡镇,先锋部队两次渡水,但都被拦截下来。双方都略有伤亡。叶辰轩对此并不意外,真正的决战还没有到来,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叶辰轩私心里并不希望开战,万一浚国和祁人联手,汛国腹背受敌,十分不利。不过祁人和中原积怨已久,联合并不容易。何况,唇亡齿寒,澎、浚国和汛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默认了这样的状态,如今,只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还有六天时间,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祥符者,福瑞也。这是一块宝地,叶辰轩觉得自己其实也很难猜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走近看时,客栈并不小,也是上下两层的,只是每层都比醉云楼矮了两三尺。外面也是灰扑扑的,仿佛很久都没有照射到太阳了。头顶挂着一块老旧的木匾,上面镌刻的“和财客栈”四个字已经有些斑驳了。里面的桌椅板凳摆的满满的,每张桌子旁边都围了不少人,迅速转动的骰子发出哗啦啦的碰撞声,吆喝打骂之音此起彼伏。屋外一声闷雷,秋雨潇潇而下,屋内浓浓的汗水味却未减分毫。有两个赌徒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闪过一阵狐疑,眼看这局就要开了,他们又急急忙忙把注意力转到赌桌上。叶辰轩看着眼前的乌烟瘴气,转身面对重重雨帘叹气。
虽然出发的匆忙,但叶辰轩沿途不断打听,知道祥符城内禁赌禁淫,但官府明令是一回事,下面人暗度陈仓是另一回事。屋檐并不宽,菲菲细雨沾湿了他的头发,两绺湿漉漉的发丝沿着鬓角垂下。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