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眼见穆承,穆瑾进到店里,装作吃菜,耳朵却一时也未闲着:只听到穆承对酒店老板说道:“请问陈州城内的千佛塔如何走?”店老板道:“不远,不远!只从店门往外,便能看见渡口,客官只要到了渡口上船,便可到达千佛塔了。”穆承向店老板一作揖:“谢谢!”便与穆瑾一同出了门。与此同时,那两个形迹诡异的人,也结了酒钱,悄悄地跟上去了。
正是吃饭时间,渡船也正是最忙的时候。穆承兄妹两人等得心急如焚,渐渐地天也暗了下去。
终于上得千佛塔所在的湖心岛,穆承兄妹二人直奔宝塔而去。此塔果然是宝气庄严,气势雄伟壮观,但二人不欲多看景致,直奔塔内。
这千佛塔共分八层,每层均供奉着不同的物事,如一些佛门道具,传国之宝,甚至某些大户人家的灵位等等。但最可珍贵之物,则是塔顶处保存着的千年舍利。这千年舍利,据传是一千年前一位得道高僧圆寂后化成的,能镇妖气、鬼气,是以一千多年以来,千佛塔附近从未出过妖鬼作乱之事。
穆承和穆瑾来此,便是为了求取这千年舍利。
两道暗影远远地躲在穆承兄妹看不到的地方,似乎在谋划着什么。只见两人双目对视了一霎,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穆承领着穆瑾走入塔中。他是著名的将军,也曾多次来到千佛塔所在的千佛寺,与寺中弟子、方丈等皆是熟人。此时两人正在弟子的带领下前往千佛塔第七层,去拜访寺院的住持——一位同样已然得道的高僧——戒木大师。
二人行至千佛塔二层,突然听到女子“啊!”的一声呼喊,穆承回头一看,穆瑾竟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神情十分难受。
“瑾儿,瑾儿?你怎么了?!”穆承关切地问道。
“哥哥……我……好难受……”
“瑾儿,你难受是不是因为刚从淮南王陵中出来,气郁未消?”穆承施展内力,为穆瑾理顺气息,过了好一会,穆瑾的脸色才有所恢复。
“谢谢哥哥……”
穆承搀起穆瑾,继续向上层走。但逐渐的,穆承觉得领路僧人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怪,甚至不时瞟上穆瑾两眼,眼神略有惊讶。穆承心中暗怒:“大师,烦请快些带路,莫生有悖于佛门的思想。”那带路僧人忙不迭道:“是,是。”
可越是往上走,穆瑾的脸色便越发差了。到得第六层时,穆瑾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瑾儿?瑾儿!”
穆承慌了神,忙给穆瑾输入真气,可这回无论如何施救,穆瑾总不能醒转,穆承饶是武功上乘,此时也慌得没了主意。
“施主,不如您背这女子上七楼请住持医治吧。”带路的僧人道。
“好!”穆承二话不说,背起穆瑾,向楼上飞奔而去。
“穆将军,看来这次,你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带路僧人低沉地呢喃了一句。
千佛塔的第七层,端的是宝气庄严。正中央放置着照明用的烛台,地上放置着许多坐垫,乃是群僧打坐念经所用。看这坐垫的数量,多达数十,而能到这千佛塔第七层来打坐念经的,可不是普通弟子。千佛寺的高僧数量之多,可见一斑。寺院排班,每天都会安排至少一位长老以上级别的高僧来到千佛塔七层,镇守第八层放置的宝物,而今日正好是住持戒木大师轮值。
穆承背着穆瑾来到第七层,看到戒木大师,忙走向前,求助道:“恳请戒木大师救一救我的妹妹,穆承先谢过……”
戒木大师看了看穆瑾,摇了摇头:“恕老衲无能为力。”
这七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将穆承的希望击得粉碎:“为什么?瑾儿她刚才还是好好的啊!只是上了千佛塔,才忽然昏倒,为何这样就……?”
“穆承,休得无礼!我如今没有下手杀了她,已是慈悲为怀了!”戒木大师喝道。
“什么!”
穆承忽然觉得整个人生黑暗了下去。他为国征战沙场,浑身伤痕累累,除了父母,就只有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会时时关心他,爱他,而且,他刚刚知道了她的心意,她的《眉间心上》,她的浅笑,她的温柔,她的美好,都是他刚刚拥有,刚刚得到的,凭什么就这样毫无来由地就失去——
“不!你们为什么见死不救!”
“因为她是妖!佛宝舍利是仙界神物,仙气散发,但凡妖物靠近,便会受仙气镇压,眩晕而死!”
一句话,听得穆承惊异不已——穆瑾是他的妹妹,他们俩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看着她长大,怎会是什么妖怪,可是穆瑾的昏迷,看起来却真是这个原因……
“怎么会,她怎么可能是妖怪?她是我的堂妹,血缘至亲,要是她是妖怪,我岂不也是妖怪了?!”
“她确是妖怪,但身上有着人类的血液。”戒木大师冷冷道。“我听说你的父亲二十年前娶了位侧室,名叫思瑶,她来到你家以后,你娘很快暴毙,唯独剩下你一个孩子,年方三岁,尚不懂事,可有此事?”
“思瑶,思瑶,那是我的后娘啊,她与我相处也有二十年了,一直待我很好,是我的长辈,怎么会是妖怪?……至于我娘……她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她来自妖界,属灵力强大的梦貘一族,以吞食人的梦境为生。正是她吞食了你的梦境,你才会不记得你娘的事,她在你的记忆中,只是混沌一片,对否?”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些?这些连我都不知道!”
戒木大师冷笑道:“你知道为何今日是我在此等候于你?莫以为我们不知,陈州边上的淮南王陵已经风水惊变,万鬼丛生了!你可知这是谁捣的鬼?正是你的好后娘,思瑶!她一直称你妹妹为侄女,其实她正是你妹妹穆瑾的亲娘!”
这些关于身世的一切,穆承从来闻所未闻。他从小就只知道,他的爹是淮南王刘安的下属,他的娘早逝,爹又娶了一位后娘,后娘名叫思瑶,对他很好,他虽然自幼失去了母亲,可是依然和和美美地,过了这么二十年。而他的妹妹,穆瑾,是他死去的叔父叔母穆峰与李思思之女。穆瑾的父母仙去时,穆瑾年方半岁,而穆承也就是个两岁小孩,什么也不知道,一切的故事,都是听父母讲述而来……
“你的父亲,为了这个思瑶,将你的亲娘害死于陈州城内的弦歌台。那个时候,思瑶已经生下了你的妹妹。他们做的事,被当时还是个小僧人的我一五一十全看到了。十年之后,机缘巧合,我在寺院里又一次见到了他。此时的他,已经是权倾一城。我听到他为思瑶和你的妹妹穆瑾祈祷:‘上天保佑思瑶和瑾儿,她们母女俩此生不能相认,便让她们在别的命运上,不要这么艰辛吧……’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竟然会来到寺庙里还愿!”
“我心中暗想:机会来了。当时我正与千佛寺内德高望重的戒明长老竞争主持的位置。当时,上任住持为了阻止一个妖力高强的妖魔夺取舍利,与之战斗了三天三夜,战斗的地点,正是以往的千佛塔,这塔即便牢固,又哪里经得起妖与佛之间激战的震荡?结果,上任住持惨胜殉身,此妖魔则不敢再来,至于塔,则因此而毁了。因此,谁能化到更多的缘,来重筑千佛塔,便成为了住持之位竞争的核心。”
“这个穆忠,既权倾一城,又有把柄握于我的手中,我自然会好好利用。论及武功,我不差于他,也不怕他会暗算于我。因此,我便以飞针传书,约他到弦歌台边说话。果然,为了堵住我的口,他同意重建千佛塔,但为制约于我,与我签下了血契,约定不可说出此事,否则,我必命丧当场。”
“在那以后,我当上了住持。佛法精深,我慢慢悟到当初所作之非。而今,我每天都在受到煎熬,命不久矣,只求能有一天,把这个惊天秘密说出来,告诉应当知道的人听。而这个人,就是你。”
“哇啊!”戒木大师口吐鲜血,“血契起作用了,我即将离开人世。你的妹妹,她是妖,本不该存活于这个世间,但她毕竟是你的亲人,如何行止,你且自己决定罢!”
“大师!”穆承一手抱着穆瑾,一手想要去扶住戒木,但见戒木摇了摇手,示意不必,显然,他还有话要说。
“另外,佛宝舍利之所以有着镇妖、镇鬼的功效,正是因为其得了天道,承了仙界的仙气,妖鬼莫有敢近。一旦有接近者,先是头昏目眩,而后昏迷不醒,越是靠近佛宝,受伤则会越重。如今舍利放置在千佛塔第八层,而你的妹妹身在七层,已是极度接近,自然重伤在内,昏迷不醒,时间长了,更是奄奄一息了。这颗金丹,可暂护她心脉。带上她速速离开,尚可不死,迟得一时半刻,再也保她不活。念你护国有功,而她虽身为妖,尚未做过坏事,这次饶她不死,但佛门向来与妖魔为敌,我身死之后,寺中其他弟子将会如何,我便不敢猜测了。至于舍利,你求取此物既是为善,我断然没有拒绝之理,但你若取了舍利,舍利之气将会护你终身,从此妖魔再也不能近你,包括她,你的妹妹,还有你的后娘。你可想清楚了?”
这是何等艰辛的选择?正义之举,与亲爱之人,穆承将如何选择?
“我带她走……我不求舍利了……若是永生不能与她在一起,就算杀了再多的妖魔鬼怪,救了再多的人,又有何用?……”
戒木住持背过身去。“你快走吧,再晚一点,你的妹妹就真的没救了。”
穆承不再多说什么,背起穆瑾,匆匆忙忙地向塔下奔去了。
“穆承,你骂我心狠也好,骂我枉顾天下苍生也好……对不起……”戒木大师看着穆承消失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某种不知为何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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