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潼出了帐篷,留陆国隆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半晌,张怀潼掀开帐帘,把一袋子马肉扔了进来。
“张大哥,你好不容易得来一匹马。”陆国隆有些愧疚地说。
“算了,今天晚上开荤!”张怀潼转过头去故意不看他。
牡丹江铁路工地,中国劳工在自己的土地上修筑铁路。一个俄国士兵走过来,挥起鞭子就打,还骂着:“臭鞑子,快点儿!”
挨打的鲁天成一把跄在了地上,佟启浣从对面抄起铁锹跑了过来。俄国人抬起头,还没有看清来者是谁,一铁锹便砸了过来。这老毛子被掀倒在地上,脸上尽是血印,竟然又倔强地爬了起来。
不经意间,周围已经聚起了一大群人。俄国人站一堆,中国人站一堆,他们都想看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那工头上来一拳,被佟启浣就势按住。然后佟启浣飞起一脚踢中了俄国人的额头,那老毛子被再次踢飞,仰在了地上。
围观的俄国人怒了,二话不说上来就打。中国人见势不妙也冲上来,两方人便厮打在了一起。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佟启浣跑了出来,正好撞见了刚刚调来的俄国兵。
骑马领头的是戈洛文上尉,看见前方有骚乱就立刻下了马来,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问佟启浣。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打起来了?”
佟启浣大长着嘴巴,眼珠子提溜一转,很机警地回答道:“俄国工头要杀中国工人,出人命啦!”
戈洛文懵了,他哪碰见过这样的事。无奈之下他只好走到人群后面,举起手枪朝天一放。。
“啪”的一声,人群一下子就静了。
戈洛文喊道:“施工队长,你给我过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人群中没有人答应,因为那工头已经被抬进医务室了。
这时一个中国人走过来说道:“长官,那工头随便打人,我们中间有人去劝架,结果让那个工头打得头破血流的。”
佟启浣也走过来说道:“我们中国工人可是受你们合法雇佣的,我们为了挣那份辛苦钱容易吗?我们是不可能偷懒的。这工头干嘛要打我们?我们……”
“行了!”戈洛文上尉不耐烦了,“那就是说你们中国工人的确怠工了,怨不得我们!”
佟启浣探过头来,低声对戈洛文上尉说道:“不怪我们工人怠工,你看这块地方虽说平坦,可地势比周围要高啊。尤其是脚下这一片儿,分明就是一个高坡,想挖路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啊?你们俄国部队不是强嘛!弄点炸药来,把这儿一炸!这修路不就省事儿多了!”
那戈洛文上尉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他,以前可从来没有人这样向他提过建议。他奇怪的是眼前这个看似傻呵呵甚至有点白痴的中国工人居然讲得头头是道。只是上尉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身来问道:“我的施工队长在哪儿?我要见他!”
终于有一个俄国工人上前答道:“队长被抬进医务室了。”
“这个饭桶!连个工地都管不好!”上尉暴跳如雷,“从现在起他不是施工队长,我会另外调一个过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本段铁路的段长,同时也是护路军长官今天我就进驻这里亲自督工,直到工程结束各就各位,给我干活去!”
吵闹的工人们又回到坡上打地基,佟启浣去医务室包扎了伤口,正好碰见了那刚出来的队长。这倒霉的工头斜了他一眼,不屑地走了出去,他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撤了。
第二天,俄国人果然运来了炸药,还是舍拉霍夫少校亲自送过来的。看见久违的少校,戈洛文上尉伸出了双臂,两个亲密的战友紧紧相拥。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高岗瞬间化成了平地。所有的工人都欢呼雀跃奔向工地。
少校问上尉道:“这主意是你出的?”
戈洛文上尉左手一伸,指着佟启浣道:“是哪个中国人给我出的主意。”
佟启浣正跟鲁天成说着炸药的威力,一边说着一边哈哈傻笑,在阳光的映衬下佟启浣倒是显得很精神。舍拉霍夫少校用一种和戈洛文上尉类似的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个中国人,注视片刻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好像见过他。”
“什么?”上尉十分惊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少校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什么,我先走了去牡丹江开完会再来找你。”
舍拉霍夫少校走到马前跃上了马,戈洛文上尉上前敬礼,少校勒上缰绳回了礼,扬鞭而去。
关东的冬季是漫长的,在辽宁北部,本该腊月才来的寒潮居然来得这么早。这对于陆国隆和张怀潼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张怀潼捂着他那隐隐作痛的伤口,望着帐篷外面那凛冽的寒风,又陷入了一阵迷惘之中。他明白,他们两个人恐怕等不到来年开春就会被饿死。
陆国隆从帐篷外面挪了进来,使劲地搓着双手,好像是希望瞬间就能暖遍全身。
张怀潼看着他,他看着张怀潼,看着看着,两个人哈哈大笑。
牡丹江自然要比辽北冷得多,因为这里是零下四十度的低温铁路工地地形开阔,西北方更是疯狂地肆虐,这对于露天作业的工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鲁天成抱着沉重的铁锹,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着。摇晃着身子,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便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
佟启浣从远处跑来扶起鲁天成,鲁天成已经昏迷不醒,全身瘫软躺在地上。佟启浣把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两只手用力地搓着他的脸。这时工人们也都聚了过来,有的上来搓着鲁天成的手,有的上来搓鲁天成的脚,当然他们都是中国人。
戈洛文上尉闻讯赶来,挤过人群,把聚在核心的几个工人推开,上前问道:“怎么了?”
佟启浣抬头说道:“他冻伤了,不知怎么的就是不醒。”
“是休克了吧!快点抬医务室去!”上尉指着人群道:“都散了,都散了,给我干活去!”
工人们呼呼啦啦回到自己的岗位继续干活,挤过女工抬着担架走了过来,领头的女工放下担架后拉开佟启浣说道:“交给我们吧,没事的。”
鲁天成被抬上担架,佟启浣连忙上前去叮嘱着:“哎……轻点,别把他弄上了。”
那个领头的女工回过头来对他淡淡一笑,转过去把担架抬走,渐渐淡出了视线。
佟启浣呆呆地站在那里,看傻了。
其实这很正常,俄国人的铁路工地都配有医务室,而医务室也不缺雇来搭把手的中国女工。但是那个女工的笑却让久久挥散不去,让佟启浣难以忘怀了。
工棚里,工人们都已经睡下。鲁天成躺在炕上不住地打冷颤。佟启浣握着他的手,不住地给他哈着热气。鲁天成慢慢抽动着嘴巴。
“好……好久,没……没……回……回家……了……”
佟启浣抱着他的上身,“好兄弟,想家了吧!想家了是吗?”
“我……我……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前门儿的杏儿该熟了……昭儿还在家等我呢……我还没……给娘……磕个头呢……”
佟启浣闭上眼睛,默默地听着鲁天成悄然发出的哭声,静静地说道:“回家!回家!咱们肯定能回家!你得活下去,不管怎么样咱得活着,活着才能回家啊!”……
窗外大雪纷飞,冷峻的白雾笼罩着北满洲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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