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静满腹狐疑他不明白上海怎么就肮脏了,以为母亲在国外又有了男朋友,或者准备在国外再婚也说不定
张子静仍没有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只觉得理由强――环境肮脏?但又不敢问,想着以后再说吧他可不觉得他生于斯长于斯,将来大概也要老于斯死于斯,他可没有母亲和姐姐那么敏感,也没她们那么有本事,更是从来没有打算过要离开∨子静哪里想到,这竟然是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听说儿子的处境窘迫,黄逸梵很是心疼,但也爱莫能助
一转眼一年过去了,1948年,一天,张子静回到上海,又去看望母亲♀时候的黄逸梵憔悴多了,仿佛蒙尘的美玉,失去了亮光然而同儿子久别重逢,使她毕竟也焕发出些光彩来
黄逸梵坐在儿子的对面,眼睁睁地看着他,不住地问长问短∨子静问一句答一句,和母亲久不见面,竟有些生疏不自在,期期艾艾地问:“姐姐现在怎样?我好久没有见到她,听说她又搬家了”
黄逸梵忧心忡忡地说:“她们从爱丁顿公寓搬出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搬到华懋公寓住过一段很不理想,最近才在重华新村找到房子搬过去了,我过几天也要搬过去,你来吃饭吧”又问他要吃多少饭,喜欢吃些什么菜,到时可以准备
张子静不禁鼻子发酸,眼圈发红――他年仅26岁,已经十多年没有和母亲一起吃饭了
过了几日,张子静果然依约来到重华新村二楼十一号找母亲“吃”饭,重华新村这是坐落在南京西路梅陇镇酒家弄堂内的公寓楼,两房一厅的典型格局,一梯两户,没有电梯,窗子沿街姑姑和姐姐都出去了,只有母亲在家
吃饭的时候,黄逸梵一直看着儿子,仿佛看不够,不时地问:“要再添饭不?合不合口味?平时是吃几碗饭?”从饮食居行一直问到婚姻大事上来
张子静窘了片刻,老老实实地说:“我想等有了较好的工作和收入,积蓄一点钱再做打算”
“没有恋爱么?”
“没有恋爱”
“没有中意的女孩?”
“没,没想过”
黄逸梵看着儿子实在是窘,便转而问起工作的情形,听他答待遇还不错,又叮嘱他如何与上司和同事相处慈母拳拳之心溢于言表,然而她能为子女做的实在是很有限
这次见面,让张子静久失母爱的心颇为安慰,可惜只是匆匆一会儿,自己就又要回扬州中央银行了
张子静临行向父亲要那笔差旅费,张廷重竟然若无其事地说:“已经花掉了呀!你自己想办法好了”
张子静气得青筋直暴,然而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刚性的人,也只有委委屈屈地忍气吞声,向朋友借钱买了车票
回去的路上,张子静看着滔滔流过的风景,想着母亲的柔情与父亲的冷血,不禁泪流满面
我的心也在流泪,我的灵魂也在哭泣,不止为他,而是为了这个动荡的人世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又何止张子静,甚至张爱玲呢?还有他们漂泊的一生的母亲,还有沉迷于鸦片的父亲,还有甚至一生无所出的继母,又有谁是快乐幸福的??
后来不久,张子静又被调回到上海的总部银行工作,但是依然没有住处,还是借住在黄河路上他的一个好朋友的家里,与张爱玲后来又搬住的公寓(长江公寓)在一条路上,这期间,他们姐弟俩有了常常见面的机会
母亲黄逸梵终于要离开中国了,临离开中国之前,黄逸梵和张爱玲有过一番长谈,她建议张爱玲说:“我听说香港大学已经复课,你不如回去把学业完成,也是找个理由离开这里,待在上海,终不是长久之计”
张爱玲没有吱声,只是自己在心里犹豫,说:“我想再观望一阵子”
张爱玲是有些犹豫,低着头久久不语“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一生中,她与母亲相伴的年份几乎屈指可数,每一段,都是人生至为金贵的记忆,几乎不肯轻易启齿,怕人家偷听了去不能和妈妈在一起,难道也不能和姑姑在一起吗?这些年来,她没有家,于是姑姑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了她不想连这一点依傍也放弃
――在这一点上,她总是比弟弟张子静幸运得很多
只可惜时间也太短了有限清欢,无限辛酸她好像命中注定无缘与至爱的人常相厮守
不过母亲的这番话,在日后却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这位总是“缺席”的母亲,在张爱玲一生中的几个关键点上,都起到了有力的“摊手”作用命运给了张爱玲这样一个特殊的母亲,也许总有它的用意吧?
与母亲再度相伴的日子,是张爱玲在这段动荡岁月里最大的安慰然而现在的母亲就要走了,又要离开他们了,她的心里十分彷徨无助,比小时候尤甚
母亲就这样走了,离开了风雨飘摇中的故土,离开了她的儿子女儿再也没有回来
张爱玲与张子静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母亲回来后两年左右,大约是1948年,母亲就又回英国处理男友维葛斯托夫在英国的遗产去了,这一去,母亲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病死在英国谁知张爱玲与弟弟这次与母亲的相见就是最后一次相见
张子静在自己的回忆录里写道:“1938年,我姐姐逃出了我父亲的家,1948年,我母亲离开了中国她们都没有再回头”
这就是命运苍凉从世纪初开始,就笼罩了两代人,而且还不止,还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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