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微一笑:“出门在外,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不过拼个桌子,说什么谢不谢的。”
那对夫妇一身布衣,于不起眼处还打着补丁,却又浆洗得整洁,落座后也讷讷不知说什么,一看便是极为老实的性子,只那七八岁的女童挨着母亲坐着,卷曲的刘海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看高微,又看看呼噜化形的白驴,神情生动,颇有几分灵秀可爱。
高微见店小二忙得没空招呼这边,便自己动手,将呼噜吃得干干净净的盘碟收到一边,又掏出几块在州府买的松子糖,笑眯眯的逗引那女童。
小姑娘眼巴巴的望着她手中的糖块,口水都要下来了,却又不敢过去,只轻轻揪了揪母亲的衣襟。
妇人叹口气,低声道:“还不谢谢这位小哥。”女孩才兴高采烈的接过糖块,又咧着一张刚刚掉了门牙的小豁嘴,满嘴漏风冲高微笑:“切切锅锅!”
见女儿如此高兴,那对夫妇相视一眼,满脸尽是愁苦之意,高微瞧在眼里,正想找个话头出言相询,旁边已有一人笑道:“刘老实你干嘛板着一张脸,小月侄女若能被仙长瞧上,这是你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次小月要是进了九溪山仙门,说不得过个十来年,便能修成仙女,嘿嘿,你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岂不是好!”
刘老实夫妇听得此语,神情更为落寞,那妇人紧紧搂着女儿肩膀,双眼一闭,泪水潸然而落,小月本来在舔松子糖,此时也动作一顿,抬起一双大眼睛不解的望着母亲。
高微若有所思的看了小月,这女孩虽生得灵秀,但并无灵根,什么“九溪山仙门”也从未听说过,莫非有人借修真入道为名,诱拐童男童女,暗地里行非法之事?她又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周围打尖歇脚的客人,果然发现其中有许多不到十二岁的孩童,顿时目光一沉,暗道若果真如此,说不得定要管上一管。
心生此念,高微便有意套起话来,她做男装打扮,看去十足一名清俊斯文的少年,面相和善,言语便给,很容易让旁人心生好感,不过几句话,已然获得刘老实夫妇的信赖,将这件令他们愁眉不展的烦恼事和盘托出。
原来距石桥镇五十里有一山,山中多涌泉,泉分九溪,惠泽百里,故名九溪山,四野田地都仰仗九溪之水灌溉。
不知从何时起,有一牟姓仙长声称奉命上界仙师之命,在九溪山设修真道场,建九溪仙门,握灵泉水脉,欲济众生疾苦。他颇行了几件神异之事,又以符水救治了不少危重病人,久而久之,深得方圆百里的民众敬畏,信徒甚众。
只说来奇怪,未曾有这九溪仙门之时,这方圆百里虽有旱涝,大多数年景也算得上风调雨顺,而仙门建成之后,却一年旱似一年,连流经田间地头的明暗水渠都干得见底,许多地方的井是越打越深,却越来越不出水。
没奈何,每逢旱年,附近的农夫村民们只得集体向九溪仙门敬上香火供物,以求一分水脉来灌溉农田,以免绝收。而仙门索要之物越来越多,这几年更是变本加厉,不仅要钱货,还宣称怜众生疾苦,为此广开山门,要收十二岁以下,灵秀聪慧的童男童女入门修道。若哪家有子女被选上,不仅赐下水脉灵泉,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钱财;若是哪家不肯送子女应选,便是冥顽不灵,罔顾天道,一分一毫水脉都不会分下,田地就等着绝收吧。
这刘老实祖上传下几十亩田地,他一向勤劳苦干,浑家也节俭持家,日子还算过得,他夫妇二人年过四旬,膝下唯有小月这独生女儿,原想等她大了,招个女婿上门养老,本不愿送女儿去修什么虚无缥缈的仙道。但这几年旱情有增无减,几乎颗粒无收,旧年攒下的家底早已罄尽,若是今年再绝收,说不得一家人只好抱着饿死,于是不得不送女儿去应选。
“……俺们庄户人家,只求个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就好,什么成仙不成仙的,从来没想过。”刘老实眉间挤成苦恼的川字纹,一只粗糙的大手按着额头,嘴唇哆嗦着,“要不是,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俺们,俺们哪舍得把闺女……”听到这话,刘婶把脸扭到一边,肩头颤抖,却什么都没说。
高微眉头一皱,又瞟了眼其他人,只见有的人也如刘老实夫妇般愁苦,有的人却面带喜色,说什么“孩子入了仙门,就算不成仙,家里也能得一笔钱财,孩子没了还能再生,多生几个,往仙门送去,这钱财更是滚滚而来,不比种田轻省得多”这样的话。
听得此语,她心下更为恚怒,能与家人相聚,和乐平安是何等的幸事,这九溪仙门以水脉为饵,夺人骨肉,行事阴险,绝非修真正宗,定是邪魔外道之流。
明日就是九溪仙门选徒的日子,石桥镇离秀水山还有五十里地,众人要乘夜赶路,在山下露宿一宿,才能赶上清早的应选,此时也歇息得够了,纷纷携老扶幼,向前赶去。
高微问明方位路径,却不与那些乡民同行,只在夕阳下慢慢走着,一边望着前路,一边盘算着如何将这假冒仙门的外道一举拿下,以免其继续鱼肉乡里,蛊惑世人。
忽地身后传来马蹄得得,车轮匝匝之声,高微漫不经心的往道旁让了几步,那马车从她身边擦过,却听车中有人咦了一声,马车顿时停在她身前不远处。
高微心生奇异之感,蓦地抬头望去,只见那马车紫檀为柱,沉香为壁,错金嵌玉,华贵非常,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撩开晶莹的珠帘,露出一张比珠玉还要莹润的俊脸来,那双桃花眼似睁非睁,带着几分放诞风流,几分微醺浅醉,几分恍然迷离,对上她的目光。
“天色渐晚,佳人何故独行?道左相逢,不若与子同车?”珠帘高挑,车扉半启,那俊美如好女的男子,在渐渐昏暗暧昧的天光中,向高微轻轻一笑。
荒山野岭古道,香车美人相邀,这似乎是一个香艳而诡异的传奇故事的开头,而被邀请的人,却皱起眉头,狐疑的审视对方,佳人,说谁呢?有见过满身风尘,男女不辩,还带着头毛驴的佳人吗?这人莫不是眼瞎?还同车,同你妹的大头车!
“谢了,不必。”高微斩钉截铁的吐出四个字,拔腿就想绕过这越看越不对劲的香车美人。
而她刚迈出一步,那人又一笑。
“还未通过姓名,难怪姑娘不悦,倒是在下冒昧了。”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略带一丝沙哑,却又有难以言传的风情与诱惑:“在下姓葛,草字雨山。”
“姑娘,九溪虽不远,却也不近,在下送你一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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