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咾——轰隆隆!”终于,暧昧的天空让一双巨手给扯破了,于是乎天地沸腾,水倒将了下来,雨柱如潮。世界一片灰暗得就像是混沌未开,却见有一抹鲜红,在一个不见灯光,扭捏不堪的破败小店的黑暗里,一位身着红T恤的男孩,兀立着观望电视里的境况,神情恍惚。他大约觉着电视里的男孩太过可怜了,电视里的雷声太过真实了,于此他不忍看,所以他本能地转头:怎么?雨!!!雷声是真的???他猛地嗖然飞出,好比翠鸟入水。
“姐!”男孩冲向雨中,可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他又踅了回来,紧拽桌旁的行李箱,又次狂奔出去,任桌上的面条热气袅袅。热气被老板娘的吆喝声冲破,兴许他还没来得及买单罢。
渐行渐远,其实,他只是似走非走地在街上旋转,和着雨水,就像在激流水涡;在晦暗的天地间,力透出那一抹红,像是要渲染整个世界,可是,世界之灰暗,又像一滴水进入墨汁,徒增黑的润泽而已。
“站住!”突然有人厉声呵令,从男孩身后跃至前方,拦住他的去路。
他见是一个陌生人。为了看得更清楚,他便向前迈去了几步,至那人的伞下,这时才发现这人高高的个,光头,脑袋略有歪斜,就像是竹子长太高而斜下来的一样。
“我不认识你。”男孩斩钉截铁地说。
“可我认识你,小样!”不料,这人说着把脑袋斜得愈加厉害了,不知道他是怕自己的脑门撑破伞还是怕被伞挡住自个儿的视线,大约斜就是他无与伦比的范儿。
“我才到这个地方;我们好像真的不认识。”男孩只是平静地陈述,并不发现什么。
高个儿斜人吮了一下已经到嘴外的口水,竟而懵懂地说,“哦。那就不认识吧!”
男孩见没事便要走开,不料又从远处传来声音,“想走?傻大个,拦着。”
于是,高个儿斜人像机器被按开按钮一样,伸开双手,拦住男孩的去路。
“我要找我姐去!”他想当然地说,“你们什么人?”
“你姐呀?你姐在咱老大手里呢!”这声音仿佛是穿墙而出的。很快,那人从巷子拐弯处现出一双八字腿,却走着O型步子,胖墩墩得却像一个集装箱一样平移过来,健壮得就像一头野猪。一旁还跟着一个人,他很逗,仿佛是蹦着过来的,最醒目的确实是要数他的那对胸脯和肚脐了,这不免让人想起干戚的以乳为眼,以脐为嘴的形象,而他那黑色衬衣向两边敞开着便好似头发;其实,刚刚的话是这个人说的。
三个人!什么?这不是刚刚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三个人吗?!他在这瞬间将两个场景叠合了起来,他惊讶它们居然吻合得就像照片和底片的关系,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快,叫老大!”露胸脯的人跳到男孩跟前,将嘴里的稻草拔了出来,并干练地吐了一唾液。——莫不是,这就是“麻雀”?
“我……”男孩心里直打鼓,形象思维按八个方向打转。
“你妈妈的,快叫呀!”退至他身后一样可能被嘲弄的大个儿,突然大声嚷叫起来。——他是“长颈鹿”,没错。
“你妈妈才是呢!”男孩不客气地回应了“长颈鹿”的话,他本能告诉他,这是一个缺口。
这时,“大象“已经到了他的跟前。近处看时才发现他脸上有一条很长很深的疤痕,越过鼻梁,横跨两颊,就像跨海大桥,不,就像大象鼻子的褶皱。
“别——别吓着娃啊!谁没点儿小脾气啊,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大象“发话了,一如电视里,期期艾艾的,却惊人的儒雅。
“靠!”“麻雀”又蹦了过来,几近触着男孩的臂膀,悄声说,“不叫?信不信老子把你弄死?”
“我……我凭什么叫你们?”男孩却不知道谁赐予他的勇气,而事实在他的脑海里已经不断现出电视里那可怕的场景。
“麻雀”见说,便将脚前进一小步,抵住他的鞋子前端,眼见着身躯要触碰到一处了;更要警惕的是他的手里似要拿起什么,另一只手搭至男孩的肩膀,说,“我说小子啊……”
“我——我说的是——是事实。”男孩腾地缩回了脚,摆脱了“麻雀”的“爪子”,像是害怕极了,轻轻、悄悄地斜角度再次怯怯地往后退去。他的余光看到,他的身子快要和守居后方的光头“长颈鹿”对齐了,他想这个光头斜人是最好的突破口,时机成熟了,他扭转身,“唰”地转身,以他们为弓,自己为箭,飞奔出去,一口气便至人群密集的地方,歇下。他脱险了。
“不对,还有我姐!”他这才发现袒胸脯的”麻雀”的话——姐在他们手里。他想到此,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又一口气跑到了刚才的地方。可是,这里空得这般寂寥,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姐……”他狠不得拿把锤子,将自己的脑袋击碎。
雨虽然小了,可淋湿了的衣衫,依然浸透着男孩这颗冰凉的心,失魂落魄的箱子经不住躺在了地上。
迷离中一丝光亮抡过,男孩竟看到有一个跪在路边的也像学生模样的与他相仿年龄的人,地上写有字,是直接用粉笔在地上蹴就的:我迷路了,想回家,求五元路费。他不禁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眼,观望起来:双腿跪地,耷拉着脑袋,一脸愁苦,万分悲悯。他不觉摸了摸裤兜,又犹豫了片刻,终于掏出一个东西,像是学生晚交作业似得地将五元纸币轻轻安放。他还想,不知道她家会住在哪里?离这儿是不是很远?五元钱能够让她顺利回到家吗?不过,他仿佛顾不上这些了,他得走了。
他像是明白什么,便又跑回到刚刚跪在地上的女孩那里。她还在,他定睛仔细地察看,确定那完全不是他的姐姐后便悻悻地离开了。却没出几步,他发现有人正拉扯他的衣襟,随之而来一声稚音:
“大哥哥,我父母遇难,我单独一人来投奔亲戚的,可不小心钱包就被人偷了,现在身无分文;你行行好吧,给我五元钱,我好坐车继续去寻找我的亲戚。”
“什么?又是五元?”他下意识地反应道。
“嗯,五元!”小姑娘跑至他跟前,才豆蔻年纪,说,“你可以把地址留给我,找到了我就给你寄还。”
“那倒不用。”他顺口说了出来;其实,他仅仅想说明留地址的事,不,他没想再给钱。
“谢谢,谢谢你!”小姑娘将双掌并摊递将过来,几撮柔弱的青丝拂过她凄惘却清澈的眼帘。
“我……”他近乎乖巧的模样,将莫名约好的人名币数字递将过去。
五元,加上五元,共用去了十元,他想着,关于这件事,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忧伤,而对于寻找姐姐的事情,似乎忘却了许多,好比打了麻痹药。他立而蹲,蹲而坐,在店门口,依偎在行李箱旁。两个轮子过去,四个轮子过去,所到之处飞溅起一地的水珠,夹裹着雨后的泥浆,扑打他脸庞,貌似刚才电视里的男孩就是现在的他。
“妈妈呀,开的什么车啊?”一个女人手挽一男人,一脚着地,一脚踮起,往前踮去。
“好车!”男人喜庆地回答。
“问你啥啦问你啥啦?”女人愤愤地甩去男人的臂膀,滴滴答答地往前跑开了。
“妈妈呀!”她又一声尖叫,终于消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啊?”女人觉着地上的什物碰得她生疼,所以再报复性地踹去两脚,可这究竟是什么?他们平静下来,微微俯身看:人。
不料女人越加愤怒了。她跺一跺那电钻似的高跟鞋,兰花指就那么一觑,又将手圈上男人的臂膀,万般委屈道,“呜——亲,你看嘛,他绊到我了,裙子脏脏的,你给我买新的,好不好?”
“好——你直接说买新的不就好了嘛!”男人说。
“你要我摔死啊?”女人狠狠地推开男人,却不料力的反作用使得她离开了几步。
“怎么回事?”男人问。
“你不给我台阶下,呜……”女人又滴滴答答地跑回来,挽住男人的手,说,“你看,他弄疼我了。”
“街头耗子,逢场做个戏,要点钱。各有各得生活方式,咱不搭理他,啊!”男人语重心长之余向女人拦了一个腰。
“是,他过他的,我活我的……不好,你拿我跟乞丐比较,还有,你说我搭理他?呜……”女人又要跺脚,却不再推他的男人,而倔强的臀部就像鸭子的屁股,左左右右地越发浮夸地摆动了起来。
什么耗子、戏的?男孩心想,却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是个落汤鸡。他赶忙起身、提包。而在他作移步时却觉着脚上似乎触到了什么物件,他下意识地顺脚而看:纸?他深吸了一口冷气。他试图镇定。他终于发现,原来这是自己带过来的,从画夹中丢了出来了,纸上有素描女青年头像,只是并非如电视剧里一样是他的姐姐,但是纸被什么揉过似的,满是脚印,模糊了画面;他蹲下将它拾起,却发现它们就像枯败的落叶,无法拾遗了。什么,硬币!难道路人真算我是乞丐了?我怎么和电视里一样一样地这般演绎着?这太可怕了。这不,边上还有纸条,上写:晨昏路123号,谢天谢地,那是学校的地址,不远处的路牌上也明标着“晨昏路”的字样,没错,路是对的,他想。川流不息的街道,恍恍惚惚的人群,明明灭灭的灯光,他觉着脑子打了好多个结,用以组成这阡陌交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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