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会的会员越来越多了,现已发展到一百五十多人,连四乡的农民也赶来参加。每天清晨,白象山上发出吆喝声,绿树丛中,刀光闪闪,剑影凛凛。不时还能听到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队伍壮大了,李小冬提议向蒋一品对质,要找出谋杀大哥的幕后真凶。腾海蛟有新的想法,他说:“现在是国难当头,主要敌人应是日本鬼子,这个事先搁置下来。先把功夫练好,把队伍整顿好,为国而战的时候到了。”事实证明,腾海蛟的预料是准确的。
三月的一个清晨,天上忽然嗡嗡作响,这声音越来越大,把小县城的屋顶瓦片都震得“扑扑”轻跳着,。还在梦中的市民们搞不清是什么声音,是雷声吧,雷声没那么贴地。是兽吼吧,兽吼没那么沉闷。很多市民胡乱地穿上衣服,有的披上了被单毯子,跑出家门外,抬头看天。天落急得穿错了老婆的花夹袄,花蒂蒂地跑到街上。
微熹的晨光中,一时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见三只大鸟一会儿飞来了,一会儿又飞去了。
“啊,是大鹏鸟!”天落大叫一声。
还有一个眼亮的青年纠正道:“这不是大鹏鸟,这是飞机。”
“飞机?小县城从来没来过这么大的飞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它来干什么?”天落朝天问着。
“来看看小县城吗。”旁边青年道。
“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烂砖头破瓦片的。”天落不高兴。
“风水好嘛。”那青年又漫不经心的说。
“风水好什么,刘伯温说这里家无三代富,清官永不留呢。我爷爷蛮油佬,我现在连酒也赚不到口呢。”天落发着牢骚。
飞机在头顶上盘旋了一阵,此时,蒙胧的天空有些清亮起来。李小冬匆匆来到慢吞吞门口,找到大哥,李小冬说:“大哥,看来好象是日本鬼子的飞机。”海蛟也说:“唔,我好象也看见飞机上有红膏药。”黄福泰在旁边说:“恐怕日本人想讨好我们,来抛饼干和洋布喽?”海蛟说:“不可能,它们是来侦察地形的。”李小冬气愤大叫:“他敢侦察,我砸死他!”说着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块,附近的市民见状,也纷纷去拾。
飞机又回来了,低低地贴着屋面,发出隆隆地响声,屋顶上有好几块瓦片被震得掉下来,地面上卷起了一股股小旋风。海蛟用手遮住额头,飞机上果然有红红的膏药,他不禁大叫:“是日本佬的飞机!”大家正猴着腰,躲避着强大的气流,见海蛟一喊,李小冬第一个向空中盲无目标地扔去石块,市民们也跟着扔,“辟雳啪啦”一阵响,飞机没砸着,两边店屋瓦片倒砸碎不少。黄福泰急得大叫:“好了,别扔了,我家的屋顶都是亮眼洞了。”人们这才住手。
天落奔上了全城最高的三层楼顶,这座楼房是中西合璧的燕窝形建筑,屋主在外面做过一阵子官,回来后建造了这栋楼房。因他见多识广,比较开明。平日里,象天落这样的穷人是不准登楼的,今日情况特殊,大家都要看飞机,不管贵贱聪遇,都可以进去。三层楼阳台上,已聚集着几十个人,天落挤了进去。这时,人们都抬头看飞机,没有注意天落穿着他老婆的花夹袄,他自己倒发现了,心想脱掉,又要怕冷,心想:“现在,我老婆也只能穿着我的对襟棉袄了,它的钮扣全落光了,也只得在腰间扎根草绳了。”
此时,飞机飞到西门上空盘旋着,向上升高。
邹横汉的警察与县自卫队的士兵们都荷枪实弹地葡伏在县政前的谯楼上,这谯楼离县府大门约一百米,清朝时是用来报更鼓用的。整座县府,前为大街,依中轴线,依次为照壁、蓄水池、玉带河、大门、大门上之上为谯楼、仪门、戒石亭、大堂、内堂、内房、芝台。大门入内有东班房,粮仓、土地祠;西有西史房、典史衙。戒石亭刻有碑文:“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告戒每任县令要秉公执法,不得徇私舞弊。
大堂为县令处理公务之所在,内堂、内房为县令休息居住去所。内房东侧为厨房,后为钱谷房。其西侧为西花厅,四面厅等。芝台为一高土台,上有亭。因建成此亭时,地忽产灵芝,以为祥瑞,故名。民国后,为纪念孙文先生,由县党部改名为中山亭。县署东首为县圃,植有花木,有一棵老樟约六百年,还有几株搔庠树,用手在其杆上搔搔,满株树就会抖动,县圃内建有亭阁,西首为育婴堂,旁为西门庙,前有市门头井,后有后井,均为六角石板大井,据传建于宋代。
谯楼上堆放着许多沙包,沙包上安放着二挺轻机枪,一挺重机枪。邹横汉坐立不安地在踱着步,他在等待着张县长的命令。他心里埋怨着张县长太小心翼翼了,他恨鬼子,急于要向日机开火。
张县长在地下室里,与市政府通电话,请示对日机开枪的问题。县长接到的电话当然是要他暂忍,邹横汉接到命令后,气得大骂。
日机突然俯冲下来,在门柴行口一带扔下了几颗燃烧弹。当炸弹还在空中的时候,亮晶晶的,象件工艺,天落从未见过炸弹,惊喜地叫道:“飞机扔老酒瓶了,快去拾呀!”叫声刚落,只听西门“轰轰”地两声炸响,震天动地,小城为之抖了三抖。接着,一股浓烟冲上天空:“啊,抛炸弹啦!”人们这才知道了危险性,纷纷奔回家中。
天落奔回家中,看见穿着自己对襟棉袄的老婆也刚回了家,一把拉她往八仙桌下塞,又搬来一条旧棉絮,铺在桌面上,自己也钻了进去。他激动地与老婆说:“今天是同船夹一命了,如果我炸死了,你要在我的棺材里放一瓶洒。如果大家都炸死了,下辈子你别嫁给我。”
“为什么?”老婆害怕地问。
“我是喝酒糊涂。我知道,我这辈子已害苦你了。”天落这时才有了悔意。一句话使老婆的眼圈潮湿了,他从来没讲过这样的话,总以为他是彻底的糊涂蛋,每一根神经都被酒烧焦了,死到临头他才知道自己的错,想不到他的头脑里还剩有一根清醒的筋呀。
谁不知道,小县城内有二个喝酒的糊涂蛋,一个是天落,一个就是卖沙锅的汤官。
那一日,是古历四月初八,是牛生日。两个酒汉来到状元桥上,赊来两酲酒赌起来,说谁能喝完一酲酒,算赢家,喝不完的,算输家,欠在慢吞吞饭店的酒钱由输家付。这时,围观的人把桥两头堵个严严实实,连两岸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俩先是一碗一碗的喝,后来汤官索性摔了碗,端起酒坛子“嘟嘟嘟”地往嘴里倒。天落见状,也照着样喝。高高的状元桥顶上,两只酒酲底部朝天,乌油油的釉色在西斜太阳的照射下发出紫蓝色的耀班。两个酒汉的嘴张得象河马,吮吸着杜康创造的玉液琼浆。桥上桥下,桃花边,树荫下,观看的人们掌声如雷。沿河五桥夹两岸的人都在看,都神庙,锡福寺,妙香寺的庙祝及和尚们也都来看。这个局面,把城隍庙内深居简出的了了道长也吸引出来,站在庙门口远远地看着。
喝着,喝着,汤官的嘴唇绐终没离开过酒酲口,天落的嘴却离开了酲口好几次,仰天喘了好几口气。汤官两脚站的笔直,天落两腿开始哆嗦,终于支撑不住,“嘣”地跪倒地上。但他却不放下酒酲,跪着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着喝。看来胜局已定,人们向汤官发出了欢呼声:“汤官好酒量,汤官好样的!”“汤官天天醉,皇帝万万岁!”
过了一会儿,汤官放下酒酲,揩了揩嘴巴,向欢呼的人们挥手致意,这副神情多得意,多潇洒,多伟大呀,自娘胎出来,今天似乎是他一生中最荣耀的日子呢!他用卑夷的眼光看了一下天落,又将空酒酲倒转过来,里面竟然滴不出一滴酒来。人们又是一阵欢声雷动。天落实在喝不下去了,抱着酒酲倒在地上,残留的一点酒浸湿了老棉袄。虽然是没有裁判的比赛,但最后的结果是汤官为“第一酒汉”,天落为“第二酒汉”。
今天的比酒,也是他俩多次“斗嘴”的结果,他们为了争做吃酒冠军,才有了今天的吃酒大比武。他们碰见,时常会因争吃酒名次而斗上几句嘴。汤官会说,一次演戏中喝醉了,把戏台当大床,睡着了;天落说喝醉酒去丈母家,把自行车后面的老婆拉下三里还不知道,到丈母家门口才发现;汤官说当年老婆没逃走时,半夜吃醉归来,在家门口跌了一觉,屁股被柴株戳了一个洞,血流了出来。回到家,怕惊动老婆,用一个止血膏贴屁股,第二天醒来,哪知膏药贴在大橱玻璃镜上呢!天落又说,有一次住旅馆,喝醉走错了门,走到女人的房间里去了,整个旅馆炸了似的;汤官说他不稀罕,说有一次他朋友的爷爷死了,他喝醉酒,竟然与他爷爷睡在一起了;天落又举出例子来压倒他,一次酒后,他把一条腿放进脚盆里,一盆水都“突突突”地沸腾开了。他又把另一只脚放进去,“篷彭”一声,水柱窜的半天高,把人都冲倒了。天落又搬起海滩十八滚的事来来证自己的酒量,说他有一次去上海,在码头上等船,把一大瓶白酒都喝个精光,后来醉了,全身赤膊在海涂上滚了十八滚,象只乌贼。
这两位酒汉,其实都不是坏人,良心比一般的好人还好。就是他们嗜酒如命,只是有点糊涂。
天落又举了个例子,这件事却证实了天落善良的本性:这状元桥上有许多摊子,卖东西的都是老头和妇女。其中有个卖糯米饼的阿林嫂,丈夫死后,家里有好几个孩子。为了生计,她每天都要卖到下场半夜。这天夜里,天落走到状元顶,见阿林嫂还在寒风中卖着糯米饼,不觉很可怜她。就拿出钱把一米筛的糯米饼全都买下,叫她快快回家,说家里孩子小,孩子可怜。阿林嫂感激不尽,她知道,天落虽然是个穷醉汉,但他的心比一般人善良。这一米筛糯米饼,他是吃不完的,他肯定去送别人,为的是让我早点回家照顾小孩。过了几天,天落喝了酒,又来到状元桥顶,不觉脚下一滑,向后跌倒,光光的后脑杓敲在石踏步上,鲜血直冒。正在这危急关头,阿林嫂拿来一只刚想下煎锅的生粉糯米饼,“渍”地一下贴在他后脑杓上,血马上止住了,这真是好人有好报呀。
而汤官呢,有时也会听有些小混混的唆使。曾为人家占过粪缸,吵闹过慢吞吞饭店,拦过取水队伍,看来是个坏人。但从另一角度看,他又是个好人。
有一年,东街老婆婆家失火了,他把仅有的一碗饭拿来给她吃。人家以为是他奶奶,他说,我奶奶死了十八年了。有一次,南门的一个老头子茅草屋被大水冲毁了,他把仅有的一条棉被捐给他,后来索性把枕头也给了他。他自己没有盖的,就去拣半个破缸来,这破缸从中对裂,刚好当被,又拣来一叠瓦片当枕头。下半夜贼来了,他“哗啦”一下用瓦片掼他,贼跑了。他起床后,站在门口骂道:”你这个恶贼,竟敢来偷我老爷的东西。今天算对你客气,我用“枕头”掼你。我要是用“被”掼你,你命早没有了!”
天落老婆想到这里,真是无限的心酸事呀,一言难尽。她悲哀地说:“我们的衣服穿错了,万一炸死,你这样不男不女的去见阎罗大王,下辈子要罚去做花豹的。”
天落一听下辈子要做花豹,心里不甘心,这辈子做了个糊涂虫,下辈子只想做个头脑清爽的教书先生,为什么要我去做花豹,还要去伤人,这是决不愿意的。为此,他速速与老婆换回了衣服。他问老婆:“老婆,我最后问你一句,我这一辈子,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老婆也伤心落泪:“你绝对是好人,下辈子我还要跟着你。”他俩钻在八仙桌下,好象马上就要被炸死似的,说着生离死别的话。
三架飞机再次投了几枚燃烧弹,又用机枪扫射击了一阵,飞走了。西门一带大火熊熊,县水龙会的人们头戴黄铜盔,扛着三角旗,背着水枪,水桶,抬着拗龙,水带“叮叮当当”地赶来救火。附近的居民都从家里提来水桶。戽斗,脸盆等,向火堆里泼水。后井,市门头井今天派上了大用场。
猛虎会的会员们,能到的全都到了,他们在奋力地救火。
大火旁,有许多人在跺着脚哭着,狂叫着,他们的亲人还在大火之中呀!一个哑巴要向火堆里跳,海蛟一把拉住他,做着手势告诉他:意思说这么大的火,肯定是没法救了。哑巴对着大火嚎啕大哭。他是做大饼的,他没有父母,只有这个家,现在家毁了,他今后怎能活下去呀。
日本鬼子的轰炸一共烧毁了四十多家商铺,共二百多间房子,死了三十多人,伤了十多个人,附近的几幢老房子也震坍了。在废墟的余烟中,有许多人在寻找着死难亲人的遗骸。断墙残垣边,见到许多烧焦的尸体。一会儿,老人康棺材店派人扛来多具棺材,这是做的善举。棺木不够,有许多木匠连夜制作,李小冬也被派去了。一队队的送丧队伍,一口口的红棺材,一支支的白幡,一个个的和尚道士。到处是烧焦的气味,到处是悲伤的哭声,悲哀笼罩着整个小城。
哑叭的妻子坐在墙角里,手里紧紧抱着孩子,都烧成了焦炭。哑叭见状,在地上狂跳着,大哭着。第二天落材时,大家想把孩子分开,但怎么也分不开,哑巴的妻子把孩子抱得铁紧,母子情深使人落泪。
腾海蛟虽是铁石心肠,但也偷偷地抹了几把眼泪。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